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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生等人听了自然喜欢,梨园行里谁不知京城天蟾楼名声,自三十年前开锣不知捧红了多少角,便是沈墨卿师兄弟也是在那里起的家。眼前这人正是天蟾楼的少东家段去之。

“去之兄,原来你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沈墨卿人未至声已到,德生等孩子忙都站起身来,沈墨卿挑帘而进:“你见过我的孩子们了?”段去之道:“文武生不错,那个唱老旦的我在外头也瞧过了。只不知你的正旦如何。”沈墨卿颇为得意,笑说:“正要请你挪一挪尊步,到我家去瞧。保管你喜欢。”段去之笑:“若是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戏散了场子,一行人回到沈墨卿宅子,还没进后院,就听得一折《寄生草》,唱的是龙女三娘在洞庭湖边牧羊,思念父母故土之情:“妾身离乡故到外府,绕着野塘千里红尘步,遥隔着残霞一缕青纱雾,望不见寒波万倾白萍渡。”不若寻常正旦那般华丽柔媚,反倒是圆润喷薄、沉郁顿挫,称着笛音,更显幽咽游离、明灭交织。段去之喝一声:“好。”转头道:“快领来我瞧瞧。”沈墨卿大是得意:“如何,我可没哄你。”一行对德生说:“去把九儿领来。”

德生领命而去,不多时果然带了个人来,穿着青色褂子,他才得踏入厅中,段去之便觉得白光耀眼,不由自主侧了侧头。沈墨卿在旁道:“这便是九儿。”段去之闻言凝神细看,不由暗自喝彩:这九儿生得体态轻盈,肌光如雪,眉目秀雅,小小年纪竟是从没有见过的别样风情:若说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哪里会有这样的秀丽温雅,若说他是女儿家,偏生眉目间又藏有几分凛冽清华傲骨。段去之叹息,这九儿现如今年齿尚稚身形未足,已是这样的动人,再过个四,五年,怕不是个要命的妖精。可惜落在了这个行当,当真是暴殄天物。

沈墨卿笑说:“九儿来见过段老板,然后在他天蟾楼可是要他多照应了。”九儿应声“是”上来见礼,段去之一把搀住笑说:“可不敢当,日后天蟾楼怕是要借这个小哥儿的光了。”沈墨卿连连摇头:“可别夸坏了小孩子。”他话虽那样说,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段去之又问:“今年多大了,父母可在,家乡何处?”九儿自段去之手里抽回双手,退后几步回道:“小子今年一十三岁,至于父母,既入了梨园,小子不愿辱及,还请段老板原谅则个。”

沈墨卿年纪要大上段去之近十岁,日常相见却是去之兄不离口的,为的自然是段去之家的天蟾楼是惯能红角儿的风水宝地,是以自愿居小,此刻见九儿当面顶撞,忙道喝止:“休得胡说。”一行对段去之笑说:“小孩子家不懂事,去之兄千万别放在心上。”段去之也不在意,反笑道:“这孩子倒有骨气。原也是我问的冒昧了。”说着起了身,对沈墨卿道:“飞卿在哪里?自他伤了腿,我倒还不曾见过。”沈墨卿就要领着段去之往西厢去,段去之道:“很不必,你叫个孩子陪我就好。”顺手一点:“就他吧。”指的是福儿。沈墨卿道:“也好,福儿只得引着段去之去了。

沈墨卿见人走得远了,冷冷看了九儿好一会子,方说:“还没怎么着呢,翅膀倒是硬了。我也不同你多说,去跑上一个时辰的圆场,德生你瞧着他,不许他偷懒。”说完拂袖而去。德生只得答应,看沈墨卿去远了,才轻声说:“九儿,你这又何苦呢?”九儿抿唇不答。德生又说:“你且坐一会子再练,师父不会知道的。”九儿闻言便抬起眼来看他,德生只见一双漆黑眼眸静静瞧着自己,幽深如潭竟是看不出半点喜怒,心下一紧,慢慢转脸去。耳中只听九儿淡淡道:“很不必。”说看径自去取了绷带来将双膝和足踝处捆紧,便下了场子。

原来这跑圆场要求极是细琐,须得双膝并拢,腿却不能曲,是以练习时多有将这两处关节捆住的。行走时先勾脚迈出,却是要脚跟先着地而后方能满掌着地,上身凝稳不可扣胸撅臀,步子小且碎而快,若是练得好了,行将起来有如风拂若柳又似水上惊鸿,分外好看。

练圆场极是耗费体力,这九月的天气,半个时辰下来,九儿已是汗湿青衫。德生看着着急,却不敢上去拉人。好容易熬到一个时辰满足,九儿方停下来,默默坐在一旁解带子。德生过来正要开口,九儿却抢道:“我乏得很,先去歇一歇。”说着起了身,一手握着解下来的带子往后面去了。

德生此时也有些着恼:九儿也未免太过冷淡,生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不近人情。可瞧他背影异常纤细瘦弱,仿佛风吹一吹就坏了,一腔怨气便发作不出。又想着他方才出了一身的汗,这仲秋季节可别着了风寒倒坏了嗓子,要弄些热水擦一擦身才好,当下转身往厨下去了,不多时果然拎着一只铜壶到了九儿房前,青天白日的九儿房门紧闭着,一旁的窗子却没有关紧,闪着一道细缝。德生因怕九儿已睡下了,是以放下铜壶,不敲门反到凑在窗缝上去瞧。这是德生第一次瞧见九儿的屋子,和他们师兄弟几个果然不同,虽也不过一床一桌一椅,收拾得纤尘不染,不见九儿身影,只是那桌上的铜镜却映出叫他魂飞魄散的一景。

铜镜清晰映出半边雪白身子,身形纤细柔和,德生再懵懂也可清晰分辨出那身子和自己的不同,甚至和一干师弟们都不一样。德生浑身战抖,咽喉处却是叫人狠狠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丝声息,心下知道不该却硬生生移不开目光,瞧着那人慢慢转回头来,脸若莲萼眼似秋水,分分明明的是九儿。德生如遭雷击,急急退后几步,脚下不曾留意将放在地上的铜壶踢翻,“哐啷”一声,热水溅了德生一腿,他也顾不得烫,撒腿便逃。

《浮生写的》第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