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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尚宝珠年前自九城兵马司那里出来之后再也不曾登过台,倒不是他不愿意,一来他与九儿结下了怨,更不想被九儿压在头上,是以不愿回云卿班来;二来他得罪了孙毓是行里人人俱都知道的。孙毓是混世的魔王开罪不起的,尚宝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儿,少了他一样的唱戏,故此没有戏班子肯要他。尚宝珠只得闲下来。好在,他唱戏时颇会钻营应承,倒也存下了好些珠宝银子,不必为生计犯愁,又有沈墨卿榜样在前,也想着自己拉个戏班子做班主的,这些日子都在外头买孩子。前些时候才回了京,便听得九儿要唱《惊梦》故意的来了,他自己是行家,识得好坏,原是要故意挑错的,再不料九儿竟是天生该吃这行饭的,不仅扮相娇美雍容,连唱腔也别具新意,隐约有自成一派的格局。听得身旁炸窝子一样的喝彩,似钢针往心里戳一般,却也无可如何。又见到九儿的正式名儿又是这样赫赫扬扬的来头,与自己当年不过是红纸上师父赏的名字相较可谓有天渊之别,心中更是妒恨已极,回手摔了茶盏,拂袖而去,才来到天蟾楼外,便叫人喊住了。

一回首却是个美貌女子,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的锦绣装扮,斜插珠钗,鬓边颤巍巍一朵芙蓉花,斜倚着轿门,分明不是良家声气。尚宝珠仔细打量了,认得是海青儿,两人原也有过几次露水姻缘,算是旧相识,便笑道:“原来是海青儿姐姐,姐姐今儿得空也来瞧戏?”折身回在海青儿面前,一行顺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多时不见姐姐倒更标致了。”海青儿娇滴滴向着尚宝珠飞了一眼:“我常听往我那里去的那些哥儿爷们说着九儿戏如何好,今儿特来开开眼,我不懂戏,瞧着也不过那样,只不知那些人就哪里看的出好了。我只替你不忿,那小九儿哪里就有本事盖过你的头去,不过是仗着生得美丽些,得了那些人的意,你白吃了这个亏,倒忍得住声。”一面说一面细瞧尚宝珠面色。果然尚宝珠脸上便挂不住,他本来面目鼻高唇薄,倒也清秀,这一拉下来很有几分阴森,只一转眼,尚宝珠倒又笑了:“我也老了,原也该让着孩子们出头的。海青儿便笑:“都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宝珠兄弟倒是真真有气量,果然是大丈夫,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兄弟赏姐姐个面,往我那里去坐坐,姐姐置酒赔罪。“一面拉了尚宝珠便往轿子上去。尚宝珠半推半就,笑:“姐姐今儿怕不是一个来的吧,就那样抛下人,怕是不好。”海青儿听了,面上僵了僵,嗔道:“你去是不去?”

尚宝珠道:“去,去。姐姐相邀,做兄弟的哪有不去的理。”上了轿和海青儿挤坐在一处。轿子一走,尚宝珠手脚便不老实,海青儿按住他的手,笑道:“你就急得那样。我先问你,你不觉着那小九儿身段娇柔妖娆,神气风流妖媚,生得这样美貌,很不像男孩子。若说是个绝色的女孩儿,怕是没有人不信呢。”尚宝珠手上停了,皱一皱眉道:“若不是因为那样,他哪里就有如今的声势。”海青儿笑道:“现如今就有多少人想他的,若他真是个女孩儿,只怕许多人就要疯了,倒是很有场热闹瞧呢。只是你们梨园行可是有规矩的,女伶哪里能这样的抛头露面,更没有没有男女同台的先例在,现如今云卿班如日中天,多少戏班子眼热呢,出了这个笑话,倒是会趁了多少的人意。”

尚宝珠不说话,只是拿眼瞅着海青儿,半刻方笑:“真真是最毒妇人心。那小九儿可有人护着,你这样浑说,不怕人拔了你的小舌头做下酒菜。”海青儿也笑:“只消话不是从你我口中说出的,便是皇帝老儿也不能拿你我怎样。一个男孩子生得太俊了,也不是好事。”尚宝珠揽住海青儿柳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怪只怪他生得太娘娘腔了,怨不得人乱想。”两人一路亲亲热热,再无别话。

尚宝珠与海青儿商议既定,两人都是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三教九流的人物自然识得不少,或是打趣,或是借着酒意,有意无意各自露出口风去,只说九儿生的那样娇媚可爱,怯弱动人,哪里像是男儿身,怕是女子乔装,方才有这等颜色。那些人素来就羡慕九儿美貌,只是碍着九儿素来骄傲又有姬孙两府公子做靠山,不好动他的,如今得了这个话自然当成新闻四下里着力的宣扬,更免不了其中添些油加些醋,这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的宣扬开去,不几日已然闹得人人皆知。

一时间满城物议,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信的自然是想九儿那等的风流天成,娇韵欲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有摄魂之魅,夺魄之妖,自然是女子乔扮的,男人再美也不会有这等颜色,别样神韵。也有不信的,说这云卿班上下几十口子,难不成人人都是瞎子,分不出男女来。想必是别的戏班子嫉妒云卿班如今的盛势,故意放风出去埋汰人,好坏云卿班招牌的。

且不说外头满城的风雨,只说云卿班内沈墨卿听了传言,心上也疑惑起来,将往日的异样一样样都想了起来,或是九儿从不许人拉一拉他的手;又或是九儿从不肯与众师兄弟一处梳洗;又或是平日里九儿的神气举止秀美温婉,大有闺秀之风;又想及自外头传言出来后,九儿除了每日练功上台,竟是不出房门半步,连饭也是端进房去的,果然是心中有愧,不敢见人。越想越确信无疑。又念及赵飞卿对九儿素来回护得紧,从不许别个子弟靠近他一步,样样都挡在头里,莫不是他一早知道了,只是同九儿串通着欺瞒他一个?不由恼恨起赵飞卿来,心道:“我与你师兄弟二十余年,又在你落难时着力相帮,你竟这样欺瞒与我,想是存心瞧我的笑话,又或是贪图九儿年幼貌美,心有不轨,方才这样出力讨好。”

《浮生写的》第31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