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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那微启的门户,正对大床的那只大衣橱的穿衣镜清清楚楚的映出,沈汉臣赤裸的背脊大汗淋漓,二爷的头仰垂在床头,平时白净的脸艳如桃李,是柳儿生平没有见过的妩媚。柳儿如同梦魇,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得。只是全身冷汗,牙关打颤,往后退了几步,拚命一挣,就像要从恶梦中挣脱一般,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不分方向,见路就逃,通过那幽暗回转的走廊,跑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他跑出了大门,在初夏的太阳底下,看不清路,四周的景物好像都在旋转。他一脚踩空,跌倒在地。
天哪,二爷到底和那姓沈的在干什么!
柳儿抱着头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的喘气,心中一片空白,胸腔里只觉得一阵绞痛,好像心脏化成了一块淤血,塞在那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就在那天夜里,柳儿做了一个极荒诞离奇的梦。他梦到那样诡艳无边的二爷,只是拥抱着二爷的人,抬起头来却是自己。
柳儿猛然睁开眼睛,头发背心渗湿汗水。
小腿内侧的裤子一片冰凉湿腻。
天已经大亮了。
第二天容嫣像往常一样给他说戏,他呆呆的似听非听。容嫣发觉他心不在焉,伸手拍他的头,柳儿却全身一震,侧头躲过。
「怎么了柳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关切此时却只令他满心委屈。
「是不是肚子痛?」
柳儿摇摇头,掉头就跑。
这是他第二次从容嫣身边仓皇而逃。只是这一次,他并不仅仅感受到暗无天日的悲哀,这其中还夹杂着,秘密的恐惧。
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儿小时候吃的苦太多,这些年虽长高了不少,但一直脸儿黄黄,瘦伶伶的。平时又老穿些灰扑扑的衣服,最爱低头不吭声,所以一眼看过去毫不起眼。而且这孩子的性子越来越怪,从前像二爷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这一阵子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有些躲着容嫣。容嫣想,算来柳儿学戏也快五年了,他是不是在怪自己,没有给他机会真正上台?
于是缠着容修软磨硬磨,容修哪会由得他胡闹,实在磨不过,只好答应下次林府堂会让柳儿上台试试。
这是个折衷的办法。虽和容嫣要求的不太一样,但戏馆要做生意,如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手登台唱砸了,那戏院的损失就太大了。因此也别无他法。
明天是生平第一遭登台,柳儿自然紧张得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桌上抄兰亭。突然听见二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里不能太拖,要藏锋。」
柳儿回过头,容嫣微笑着。
「二爷,您还没睡?」柳儿涨红了脸,结巴问。
「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容嫣在他身边坐下:「明儿第一次上台,紧张吗?」
柳儿红着脸点头。
「我第一次登台,也紧张得睡不着觉。」
「真的?」
「不过我可没像你这么好脾气,一个人躲起来临兰亭。我缠了我哥,让他吹了一夜的笛子给我听。」容嫣拿起他的字,看看又放下:「第二天上台,我和哥两个都挂着大黑眼圈。」
柳儿噗哧笑了。
容嫣也笑:「柳儿,你的玩意儿如何,我最清楚。在你这个年纪,能好过你的真没几个。明天好好唱,别忘形,也别怯场。二爷明天一定来捧你的场。」
柳儿抬头:「真的?」
「那还有假,你可是我容嫣唯一的弟子啊,第一回上台,师傅能不在?」
腼腆的笑在柳儿脸上荡开。
容嫣看着他:「柳儿,你喜欢唱戏吗?」
柳儿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喜欢不喜欢,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二爷让他学,他便学,二爷在哪里,他就想待在哪里。
容嫣缓缓道:「其实我早就应该问你这句话。唱戏是苦行,我也知道你为学戏吃了多少苦头,现在想来,当时我连问也没有问你一句,就让你入了这行,也不知道对你是好还是不好。」
他听容嫣的口气,似有后悔之意,吓得立刻跪下:「二爷,若不是你,柳儿早就冻死饿死街头了,二爷对柳儿恩重如山,自然是为柳儿好。」
「你这么紧张干嘛?」容嫣拍拍他的背:「傻小子,快起来。」
柳儿的心稍定了定,站了起来。
柳儿问:「二爷,您喜欢唱戏吗?」
容嫣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当初我爹本来没想过让我入这一行,把我送到学堂去读书。结果是我自己从学堂跑回戏班子。路是自己选的,再没人逼没人迫。因此学戏再怎么苦,也没人可怨。」容嫣说着,微微一笑:「我这一辈子,大概生下来就是为了唱戏。」
《西北有高楼穆倾衣》第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