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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还未起床,程灵素敲门进来,手中拿着那件新袍子,笑嘻嘻的道:“快起来,外面有好东西等着你。”将袍子放在桌上,翩然出房。胡斐翻身坐起,披上身子一试,大小长短,无不合式,心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时,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看来等我走后,她又缝了多时,于是穿了新衫,走出房来,向程灵素一揖,说道:“多谢二妹。”程灵素道:“多谢什么?人家还给你送了骏马来呢。”胡斐一惊,道:“什么骏马?”走到院子中一看,只见一匹遍身光洁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见到赵半山所骑、后来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程灵素道:“今儿一早我刚起身,店小二便大呼小叫,说大门给小偷儿半夜里打开了,不知给偷了什么东西。但前后一查,非但一物不少,院子里反而多了一匹马。这是缚在马鞍子上的。”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上面写着:“胡相公程姑娘同拆。”字迹甚是娟秀。
胡斐打开绢包,不由得呆了,原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竟和先前留赠自己的一模一样,心中立想:“难道我那只竟是失落了,还是给她盗了去?”伸手到怀中一摸,触手生温,那玉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取出来一看,两只玉凤果然雕琢得全然相同,只是一只凤头向左,一只向右。
绢包中另有一张小小白纸,纸上写道:“马归原主,凤赠侠女。”胡斐又是一呆:“这马又不是我的,怎说得上‘马归原主’?难道要我转还给赵三哥么?”于是将简帖和玉凤递给程灵素道:“袁姑娘也送了一只玉凤给你。”
程灵素一看简帖上的八字,说道:“我又是什么侠女了?不是给我的。”胡斐道:“包上不是明明写着‘程姑娘’?她昨晚又说:‘好,我也送你一只!’”程灵素淡然道:“既是如此,我便收下。这位袁姑娘如此厚爱,我可无以为报了。”两人一路北行,途中再没遇上何等异事,袁紫衣也没再现身,但在胡斐和程灵素心中,何时何刻均有个袁紫衣在。窗下闲谈,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窃听;山道驰骑,山背后便似有袁紫衣躲着。两人都绝口不提她的名字,但口里越是回避,心中越是不自禁的要想到她。
两人均想:“到了北京,总要遇见她了。”有时,盼望快些和她相见;有时,却又盼望跟她越迟相见越好。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两人又是迟迟而行,长途跋涉,风霜交侵,程灵素显得更加憔悴了。
但是,北京终于到了,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都门。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只是她将头偏着,没能见到她的容色。胡斐心头一震:“这次到北京来,可来对了吗?”其时正当乾隆中叶,四海升平。京都积储殷富,天下精华,尽汇于斯。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两间客房,午间用过面点,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但见熙熙攘攘,瞧不尽的满眼繁华。两人不认得道路,只在街上随意乱走。逛了个把时辰,胡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忽听得路边小锣当当声响,有人大声吆喝,却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胡斐喜道:“二妹,瞧瞧去。”两人挤入人丛,只见一名粗壮汉子手持一柄单刀,抱拳说道:“兄弟使一路四门刀法,要请各位大爷指教。有一首‘刀诀’言道:‘御侮摧锋决胜强,浅开深入敌人伤。胆欲大兮心欲细,筋须舒兮臂须长。彼高我矮堪常用,敌偶低时我即扬。敌锋未见休先进,虚刺伪扎引诱诓。引彼不来须卖破,眼明手快始为良。浅深老嫩皆磕打,进退飞腾即躲藏。功夫久练方云熟,熟能生巧大名扬。’”
胡斐听了,心想:“这几句刀诀倒是不错,想来功夫也必是强的。”只见那个汉子摆个门户,单刀一起,展抹钩剁,劈打磕扎,使了起来,自“大鹏展翅”、“金鸡独立”,以至“独劈华山”、“分花拂柳”,一招一式,使得倒是有条不紊,但脚步虚浮,刀势斜晃,功夫实是不足一哂。
胡斐暗暗好笑,心道:“早便听人说,京师之人大言浮夸的居多,这汉子吹得嘴响,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正要和程灵素离去。人群中突然一人哈哈大笑,喝道:“兀那汉子,你使的是什么狗屁刀法?”
使刀的汉子大怒,收刀回视,说道:“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难道不对了么?倒要请教。”
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笑道:“好,我来教你。”这人身穿武官服色,躯高声雄,甚是威武。他走上前去,接过那卖武汉子手中单刀,一瞥眼突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喜道:“胡大哥,你也到了北京?哈哈,你是当今使刀的好手,就请你来露一露,让这小子开开眼界,教他知道什么才是刀法。”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他在围困马春花时假扮盗伙,原来却是现任有功名的武官。胡斐知他心直口快,倒非奸滑之辈,微微一笑,道:“小弟的玩意儿算得什么?汪大哥,还是你显一手。”汪铁鹗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胡斐可差得太远,有他在这里,那里还有自己卖弄的份儿?将单刀往地下一掷,笑道:“来来来,胡大哥,这位姑娘是姓……姓……姓程,对了,程姑娘,咱们同去痛饮三杯。两位到京师来,在下这个东道是非做不可的了。”说着拉了胡斐的手,便闯出人丛。
那卖武的汉子怎敢和做官的顶撞?讪讪的拾起单刀,待三人走远,又吹了起来。汪铁鹗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胡大哥,咱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你老哥的武艺,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他老人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必定欢喜重用,那时候啊,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说到这里,忽然放低声音,道:“那位马姑娘啊,我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之后,现下住在福大帅府中,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大帅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儿子,这一下,那马姑娘说不定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哈哈,哈哈!你老哥早知今日,跟我们那一场架也不会打的了吧?”他越说越响,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暗想马春花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情,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亲骨肉,眼下她丈夫已故,再去和福康安相聚,也没什么不对,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总是不免黯然。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一座大酒楼前。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写着“聚英楼”三个大字。
酒保一见汪铁鹗,忙含笑上来招呼,说道:“汪大人,今儿来得早,先在雅座喝几杯吧?”汪铁鹗道:“好!今儿我请两位体面朋友,酒菜可得特别丰盛。”酒保笑道:“那还用吩咐?”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斟酒送菜,十分殷勤,显然汪铁鹗是这里常客。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十之六七都是穿武官服色,便不是军官打扮,也大都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生意为大宗的了。
《飞狐外传程灵素》第9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