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小说www.lanyuting.com
>
外面又起一声鞭音,孟廷辉回头,见知阁门官已列班上阶,便深吸一口气,两手攥了攥裙侧,将掌心汗粒拭去,这才垂首缓步上前,在龙座之下向北而立。
待知阁门官、次管军官先后二十人入殿称贺礼毕,朝中文武百僚乃依序而入,横行西向立。
她站在他座下,脸上强作镇定之色,直直地望着那些高冠重服的朝臣们一个个入殿、分列两侧。殿门之外,阶下青服散官们乌压压地站了一片,一眼望去似无止尽,顿时令她头更晕眼更花,非得在袖中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稳得住身子。
朝中凡六品以上的女官们皆得以衣常服入殿,立于两制重臣们之后,虽不敢在这殿上相互耳语,可那些或遮或掩投向孟廷辉的目光却足以说明,这些女官们心中对孟廷辉能为大典之前导官一事亦是颇为不满,且先前太子当众与她执手入殿一景,更是令这些年华初放的女子们心生不豫之情。
从德寿宫奉旨而来的内侍舍人在前一展裱金御札:“皇上诏谕诸臣将校:‘皇太子仁圣,天下人所共知,皇太子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平王仍称平王,与朕退处西都遂阳旧宫,一应军国事并听嗣君处分。朕在位三十九年,今乏且病,久欲闲退,此事断自朕心,非由皇太子开陈,卿等当悉力以辅嗣君,共振天下之大业。’”
御札之言本在德寿宫行内禅之礼时就已由皇上亲自宣谕过,此时不过是登基大典之复例,可哪知座下殿中的两制重臣中,竟有人闻之流涕出声,状似悲不可抑。
皇上与平王共在位三十九年,从相争相伐到并肩舆坐,平四海定天下,收兵器治民生,移都合班以御世间万民,如今又携手退位让政,终将这一世功业亲手交传给二人的唯一子嗣,如何能令追随二人数十年的老臣们坦然以受。
两侧臣众中一阵悉动,有人出列上前。
孟廷辉额汗不停滚落,定睛望去,就见是半月前乃回朝治事的古钦,同尚书右仆射徐亭、枢密使方恺、参知政事汪义问、同知枢密院事江平几位东西二党重臣。
几人不对座上新帝,却是面向手捧裱金御札的内侍舍人,躬身行礼道:“臣等不才,辅政累年,罪戾山积,乃蒙容贷,不赐诛责。今皇上、平王超然独断,臣等心实钦仰。但自此不获日望清光,犬马之情,不胜依恋。”
此一番说辞虽表朝中老臣们的满腔忠情,可却实是对新帝之大不敬——内禅御札既宣,又如何能在新帝面前口称皇上云云。
果不其然,英寡在座上身硬面冷,眉梢眼角俱是隐怒。
她斜眸一望,心底登时一惊,虽知这是朝中两党老臣们欲于新帝即位之初恪立旧威之举,却生怕他当众发怒,当下也顾不得再尊大典礼制待舍人宣敕后再进言,忙转身对座,一撩裙膝,重重地跪了下来,俯首道:“兹者伏遇皇帝陛下应天顺人,龙飞宝位,臣以驽下之材,恐不足以仰辅新政,然依乘风云千载之遇,实与四海苍生不胜幸庆。”
这几句话她说得极为费力,每一字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大声说出,以让满殿众臣听清。
她撑在殿砖上的双手指骨泛白,深吸一口气,又道:“太上皇帝、平王之命出于独断,此大位关乎天下苍生,愿陛下即御座,以正南面,上附太上皇帝传位之意,不容辞避。”
一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望着伏在他座下的她。
她轻轻阖眸,头重重地叩了下去,高声道:“臣以不才之身忝为陛下大典之前导官,惟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句陛下震人耳骨,这三声万岁更是撼人心神。
此礼既行,满殿文武百僚俱都撩袍而跪,称贺其上,拜呼万岁;殿外阶下的散官们闻声亦叩而拜之,三称万岁之音响彻宫城内外。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铁血尽褪,华幕初起,这一片万里江山妖饶多姿,处处盎春。
她的额贴着冰冰凉的殿砖,耳边传来殿外拜呼万岁的远远回音,心底却是涩且难安。不需起身向上看,也知他在龙座之上是多么庄肃雍威,那一张脸就同那一颗心一样,冷且难辨。
一闭眼,脑中便闪过那一年那一夜,那一个将她抱在怀中的清俊少年。
日日月月那般长,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是她的唯一仰望,他是她的太子殿下,如今他终是成了她仰祈效命的万岁陛下。
舍人宣敕众臣平身之音似从九霄而落,清晰却又缥缈。
她知道她该抬头起身,该恭请他降坐还入西华宫,该与朝臣们一并宴贺新帝登基,可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抬不起头,起不了身。
头晕难耐,身上躁热,连汗都不再出,好似一腔血水皆已蒸干,腹部痛潮翻涌,整个人绻跪在殿砖之上,无力能动。
周围终于有人发现她的异样,近前诸臣略有慌乱,又有舍人疾步过去唤她:“孟大人……孟大人……”
她想开口说自己无碍,可喉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费力抬眼,却只能看见身周人影重重,辨不出谁是谁。
钝痛中只觉腰背一紧,下一瞬就被人抱了起来。
她鼻翳微动,闻到这熟悉的淡香,顿时一慌,拼命睁开眼睛,果见他青衮襟口正对她鼻尖,当下惊喘:“……陛下!”
尚在大殿之上,他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下龙座,这般抱她!
英寡不顾她的挣扎,亦不顾诸臣将校们不加掩饰的目光,直将她抱出殿门,让候在外面的两个小黄门接手,吩咐道:“用朕的步辇送她出宫,令御医就孟府为其看诊。”
《吾皇万岁万万岁肉部分江山为聘》第7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