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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纷纭怨念和自我宽慰之中,我终于捱到了那气派高大的府门口。我大出了口气,几乎是从马上掉了下来,杏花忙过来扶着我。我并不觉得肌肉酸痛,两腿也没磨得生疼。大概原来的小姐习武骑马,身体健康。我只觉得昏头涨脑,疲惫不堪。
一路上,杏花断续地告诉了我这个朝代的由来,从汉之后就是几个我不熟悉的名字,大概是个平行存在的时空,我没什么兴趣,现在只关心给自己安个家。
在杏花的搀引下,我拖着步子走入了太傅府。一路上有仆人们问候施礼,我只含糊应答,眼睛也不敢看人家。正走着,见前面走过来两个人,都是穿着便服。一个四十上下,圆脸双下巴,小眼睛小嘴,含着笑似的,另一个该是他的儿子,没双下巴,脸长一些,眼睛不大,鼻梁处塌陷,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忙垂了眼睛,避让到了一边,低了头。我感觉他一直盯着我,从我面前慢步走了过去。他的相貌应只是平常,该是那种让人见了也没什么印象的人。但他那眼神中有种阴冷的东西,让我心中非常不安。
这说来不是我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有一次,我走在路上,一个经过我身边的男的,突然停了自行车,回头看我,那是个盛夏的中午,但他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冷战,我当时就挥手上了辆出租车。还有一次,我在一位朋友家中碰到了她的弟弟,我立刻告辞,再也不敢去她的家了。(后来她的弟弟因试图绑架入狱,我没有惊讶。)
我是个胆小的人,天生如此。从三岁起,看电视都是站在门边,一遇可怕之处(就是动画片中大灰狼之类的动物,大鼻子的巫婆,长脸的后妈等等出现时),我立刻夺门而出,在厅里等着,一个劲儿地问:过去了吗?小时候晚上一进屋,就先看床底下。我爸拿着长柄扫帚当着我的面把床下面扫一遍,证明没有妖怪躲在那里。有一次,见到一个蜘蛛爬进了我的鞋里,我大哭,再也不敢穿那双鞋了。平生,我就没有看过恐怖片。
从小我就听多少人对我父母说:“这孩子胆子太小,你们得让她锻炼锻炼。”但我的爸爸一向理直气壮地说:“胆小怎么了?这是安全命,日后不会惹事生非。”他是典型的护犊子,我妈在这一点上,有过之无不及。
每当我听了别人的鄙视言语,我爸还总安慰我。他曾反复告诉我,我所有的品质都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即使是恐惧,也是为了让我远离危险。如果我想改进,也应对自己像对朋友那样,温和地提个建议,听不听都没关系。等我慢慢长大,害怕的事就会越来越少。
可实际上,我发现我害怕的事并没有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减少,只不过不同而已。当然我不会再怕动画片里的反面人物,我也不会总往床下看(极偶尔),但我会担心别的事情。比如,我那位是不是真的不会变了?我离开了他,是不是就找不到别人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不要孩子会不会太晚了?……
我常对我害怕的事情多几分注意,想弄清楚这是因为我天性的软弱呢还是因为其中真的有危险。如果你觉得我有异感,我就肯定能知道答案,那么我告诉你,不是。我发现,我根本弄不清楚是哪种情况,只好谨小慎微,结果就变得更胆小。好在我爸妈从不在意,我的那位也没抱怨过,我可以说是个没有自卑感的胆小鬼,恬然自适地活在自己的壳里。
那个人的眼神让我害怕,我低头想着这个问题,走在府中就没有东张西望。到了厅前,人们早传报了进去,我一进门,看见一位中年人,儒士打扮,对着门站在书案边。他一身青衣,虽是简单,但布料细致,剪裁十分合体。他的身材挺立修长,面容清癯,英俊犹存,眼睛狭长,神色严肃而慈悲。我知道这就是太傅,那小姐的爹了,心中多少有些意外。我觉得这样的高位之臣,本该有些傲慢和自得,至少该比较肥胖。还有,那个小姐用了那么毒辣甚至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不爱自己的人,那她的父亲说不定也是个阴险暴烈的人,但这个太傅却如此温和,我对他的感觉反而是一阵怜悯。他胸中有许多沉重的东西,可在那些负担的核心,却是一片空虚。
我忙离开了杏花的扶持,走上前,按杏花所说,叫了声“爹”。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悲伤,想起了我亲生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溺爱无度,不知道这里的小姐去了,会不会对他们好。我怎么希望她对我的父母,我就该怎么对她的父亲。方才的害怕,也让我非常想有个家,不觉中动了感情,说道:“您的女儿不懂事,没有体会爹的苦衷,请爹千万不要在意。”
《类似爱莫能弃》第11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