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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知道的?”赵愁城依旧半闭着眼睛问。
既然赵愁城问起,阿蕖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嗯……是阿蕖自己打听来的。还没和陈管家他们说。”
“此事不必急着告诉别人。”赵愁城微微睁开了眼睛,停了一阵,忽然又道:“阿蕖。”
见爷似乎有话要吩咐,阿蕖连忙应了一声。赵愁城却忽然抓住了他的右腕,低头,将他的拳头轻轻掰开,搁在自己膝上,摊平。
阿蕖愣住了。爷这是要做什么?
只听赵愁城问:“崔夜雪他具体的去向,还清楚么?”
阿蕖心里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摇头,老实答道:“不清楚。”
“是吗。当初我买给她的那簪子,另一支还在我书橱上放着呢,怕已经蒙了不少灰尘了。”赵愁城说着,在阿蕖的手上画了三道线。
阿蕖恍然大悟:爷这是担心隔墙有耳,想办法向自己传达消息,嘴里说着一件事,手上提示的又是另一件事。阿蕖虽然不怎么识字,但一二三也还认得。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爷这是在交代他一件重要东西,三道线,恐怕就是指放在书橱的第三层。这件东西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但一定不是簪子。
“如果她到了扬州,能寄信来就好了。”说到“信”字,他忽然戳了一下阿蕖的手心。阿蕖明了:是书橱第三层的一封信。只听赵愁城接着说下去:
“休她出门,固然是我的不对,我有责任。但她与七月素来相处得不错,但愿能看在七月的面子上,来一封信吧……我还真是失败呢。”说到七月的时候,赵愁城又点了点阿蕖的手心。
把信交给七月么?至于为什么是七月,阿蕖想不明白。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爷的两道紧蹙的秀眉终于如释重负地舒展开来。
重要的指令已经传达完毕,但对话还是得继续。阿蕖接过爷刚才的话茬,说:“爷,千万别太自责。等现在的风波过去,就还有机会向夫人慢慢解释。爷还是保重身体。”
这些话,确实是出自阿蕖的真心。
重要的事情终于交代完毕,赵愁城注视着阿蕖带来的衣箱,柔声道:“我要更衣,你在外面等我一阵。”
此情此景,阿蕖忽然想起了当初向扬州行船的事,脸上一热,慌忙低头答应了,退到了走廊上。
※※※
半掩着的门里传来赵愁城窸窸窣窣的更衣声。
阿蕖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心一下子烦乱难当。他觉得就这么守在门口,听爷更衣,也不太合适。要是溜达几步吧,看着自己左右的悠长走道皆消失在幽暗之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巡逻小吏,实在可怖。但这么站着胡思乱想,实在是不像话。一番纠结之后,阿蕖还是边吹着口哨壮胆边在走道里徘徊了起来。忽然,就在阿蕖经过某间屋子时,屋门里传来一阵叩门声,以及两声苍老低哑的呼唤:“小伙子!小伙子!”
这一叫不打紧,阿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慌忙问:“谁?”
“嗐,我是青州司徒,说了你也不认识。我问你,你今天来看的这个人是谁啊?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青州司徒?阿蕖有一点印象。听说半个月前,青州司徒因为涉嫌主张捏造上计簿数据,抓到御史台受审,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阿蕖其实很不情愿地说出自己爷的情况,便说:“我家爷姓赵,我就是一小孩,连爷叫什么都记不清。管家叫我来,我就来了。”
只听门里面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你这个小子,唉。不知道你们管家怎么想的,派你这么个少不更事的过来。——老朽在这儿住了这么多晚上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那得有七八个刀笔吏啊!全都围着你家大人转,先是提出去审了大半夜。审你家大人的时候,我就在隔壁一间屋子。那伙狼心狗肺的,竟然把你家大人的衣服给、唉……!这成何体统啊,放在平时,哪里有这样审的!还一直审到快四更天才放回。还不甘心,轮流蹲在门口骂,一个词穷了再换另一个,几乎骂到天亮。骂的那些话,唉,臭秽满耳,浊气熏天,老朽听了都替你这小子心疼!你家大人也真是了不起:被人这样侮辱了一天一夜,半句话都没讲,今天早上还能早早地起来等家人探视。这事要是搁在老朽身上,怕老朽半夜里就一头在墙上撞死,图个干净!你啊你,不懂你家大人的辛苦还算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吹口哨呢?……”
阿蕖隔着门听那人说,才听了两句,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起先只是默默地任泪流,后来就变成了抽噎,听到审讯的一段,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撕碎了似的疼痛,忍不住痛哭失声。
“轻点儿!你想让你家大人听见你哭么?小子,你家大人强撑着见你,看你哭成这样,他能好受么?擦擦泪快回去!”
阿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快步跑回赵愁城的门口。门已经完全敞开了,赵愁城依旧坐在床沿上,身上换了一身自己方才带来的干净衣服。阿蕖忍着泪低头一看,地下,衣箱的盖子正敞着,换下来的衣服折得整整齐齐的码在里面。
“今天就快回去吧。如果明天我还没能出去,就要再麻烦你来一趟了。”
阿蕖看见爷的苍白脸色,眼泪就又快掉了出来。为了让爷趁着现在清净多睡一会儿,他慌忙弯下腰,将衣箱与空了的食盒提起来,说:“爷多保重。”刚转身要推门出去,就又听见赵愁城压低了声音说:
“——我在这儿那些事,别让家里人知道。”
阿蕖带着浓重的鼻音答应了下来。他没敢扭头,因为他又是一脸泪了。
密折·赵愁城的脱困
本来是天气极好的日子,年轻的天子却孤身一人坐在御书房里,说得好听点是沉思,直白点,就是发呆——如同桌上盘根错节的竹根笔筒上那条龙一样,沉默。
沉默是从一清晨就开始的。这天清早,他专门早早散了朝,就在阿蕖探望赵愁城时,他也去了御史台。
他是怀着一颗懊悔自责之心去的。他只怪自己没有经验,天真地以为御史台的调查不过是问问话,等赵愁城解释清楚,这件事就会平稳地过去——多么愚蠢。想起赵愁城当初就在自己身边几次预先恳请降职,避开劫数,但看不清事态的自己都任性地予以拒绝,他就更加悔恨。留不住过去的赵愁城,或许是因为运数难测。但将现在新的赵愁城拱手交给别人处置,他又能怪谁呢。
怪御史台么?人家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怪联名弹劾的那些老臣么?他们弹劾赵愁城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于是只有自责。
所以一到御史台,他就认定自己没有面目与愁城相见。与值班的官吏打了招呼,他便默默地站在赵愁城屋外的窗下。只要听听他是否平安就好了,至少年轻的天子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他回来时,一切都变了。最初的痛悔仿佛麻将牌般一般瞬间哗啦啦倒下。清晨的浓雾已经渐渐散去,他的心却笼上了雾一般的惘然。
《京洛》第7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