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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区老太爷也由对面路上远远的走过来,看他两人有说有笑,料是未生事故,却也和缓了一口气。西门德笑道:“并未发生事故,他和李大成坐在一起喝茶,竟是继续着我的论证,在商量抬轿。”区老太爷问道:“商量着什么呢?”他脸上有一点犹豫的样子,觉得这是一个意外。西门德笑道:“老先生,你以为不可能吗?他们就在这不可能之下,给黄小姐抬了个相当日期的轿子。”老太爷听明此一解释,也就笑了。大家回到西门公馆,吃了一顿很好的晚餐。晚上加入西门太太和二小姐围坐夜话,大家都有点刺激。
西门德夫妇,是觉得陆先生的去香港的条件太优厚。亚英觉得受青萍的玩弄太大,下不了台,应该离开重庆,运动西门老师,要求陆先生,允许他到广州湾去一趟,那样,他可以把他们运货的车子押解进来。区老先生却受着杨老幺的刺激,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几个月的好运就让他拥有了雄厚的财产,自己枉然念几十年的书,自已有个计划,战后归老田园,那就不如杨老幺有一片农场。西门博士和陆神洲译书的工作,自己也愿加入,这样,也可以弄几个译书费。西门太太是为了能到香港去,赞成先生去和陆先生帮忙。这只有区家二小姐是个事外之人,但是听到大家正很起劲的要到香港去,大概那里是没有问题,就是温二奶奶也在重庆过得腻了,觉得一切不如香港,假使她愿意去的话,一路坐飞机去,也可以得到许多便利。于是就把这意思告诉了西门太太。她立刻握着二小姐的手道:“那好极了,我十分赞成。我们明天一路去和二奶奶商量,到了香港,我们三个人又在一处,那是多么好呢。”
但好在运的那批车子,还在路上走,就是货到了,也得要脱手,总也要个相当的日子。陆神洲对于这件事,也没有限定什么时间办理,并不催着博士走。而且他对于这件事,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趣问题,一把这股子兴头过去,就完全丢在脑后。他一只脚踏在工商业上,一只脚踏在政治上,其余的工夫,还要找点娱乐,哪里还把这毫不干己的文化事业时时记在心上。这里所着急的倒是西门太太,因为她约着区二小姐和温奶奶一商量,二奶奶游兴勃发,慨然答应着同走。那边约好了这个快乐旅行,可是这方面是主体,倒没有了日期,她又是苦恼起来。是定约后的第四天,西门太太捧着一只茶杯,板着脸子,靠住楼阑干出神,博士曾有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没有理会。博士也走过来,向楼下看时一切平常,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发生,因就笑问道:“什么事看出了神?”她把手上那杯子里的半杯水,向楼下一泼,沉住了脸道:“我不和你说话。”西门德“咦”了一声道:“这就奇怪了,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得罪你呀。”她道:“你好好的和我开一个大玩笑,弄得我下不了台。”西门德道:“你是说到香港去的事吗?那我已经完全决定了,怎么会是开玩笑呢?”她道:“决定了,你再过三年,等抗战结束了再动身。”西门德还要说什么话时,她已是一扭身子走进屋里去了。博士自她神经紧张以来,好容易让她慢慢的又平复过来了,眼见她开始又走上神经紧张的途径,不能不在心上又拴了个疙瘩。看了她这样子,也只好随着走进了屋子来。她已是取了一支纸烟在手,架着腿在长椅子上坐着。这就笑嘻嘻地挨着她身子坐下来笑道:“你就是这样子性急,你等我慢慢和你解释。我们到香港去,无非是和人家抬轿子,并非是自己的什么事业。就是你去,也是去玩一个时期,在香港,我们没有安身立命的地位。我们这以后的若干年生活费,还是靠这次仰光跑的成绩。我所带回来的,不过是这成绩一半,还有一大半在亚杰押运的车子上呢。你打起算盘来,是算得很精细,放在银行里,少一厘利息也不干。于今能丢了一大半的家产不要吗?”西门太太口里斜衔着纸烟,先是偏了头不听博士的话,等到博士说过三五句之后,缓缓地醒悟过来,最后将纸烟放下,回转身来向博士望了笑道:“我把这件事忘了,这两三天以来,你怎么也不和我提上一声呢?”博士将手一拍她的大腿笑道:“好哇!你把这样大的事都给忘了。我们指望着什么呢?”她笑道:“真的,我盘算盘算我们那些钱,和记一笔是五数,顺记一笔是七数,西记那一笔是……”她口里说时,已抛弃纸烟,右手扳着左手的指头,在那里一件件的算着。翻着眼皮向上,在默记着哪个银行里户头的存款详细数目字。西门所怕的就是她要用脑筋,于是两只手同摇着道:“不必去记那些数目字了。反正存在银行里,一个也跑不了。”她笑道:“不是那话。你说亚杰押解回来的货,还比这个钱要多呢。我倒是要算算究竟两笔款合起来,共有多少。”西门德笑道:“这很难估计的。若是能在这个星期内赶到,我们所运的东西缺货,也许要赚个三四倍。”她听了这话,抓住博士的手道:“真的,你不骗我?”他笑道:“我怎能骗呢?将来我兑不了现,我有法子应付你吗?”西门太太立刻把两三天的焦急状态丢到了九霄云外,起身向卧室里去,整理化妆去了。博士心想这位太太,实在难于应付。过苦日子,她会疯,有了钱她也会疯。虽然到了现在生活有了个小小的解决趋势,一生一世,得不着个美满家庭,究竟也是乏味。太太的心理,还了原状,他却开始在沉思着。约摸有半小时,太太出来了,烫发上油淋淋的,脸上擦满了胭脂粉。可是在染红指甲的手上,却夹了一只卤鸭翅,送到嘴里咀嚼,含了笑容走来,问道:“老西,你今天下午有什么事没有?”她这一问,博士就知道了她是什么用意,因道:“我还想到陆公馆去走一走。”西门太太倒是疼怜起先生来了,很温和的和他道:“你为这件事,到他家跑了十几次了。给人抬轿子也犯不上出这样大的苦力。他就是不和我们合作,我们这些个钱,也有办法到香港去过个三年两载。今天休息了罢。我们一路过江玩玩去。”说着益发挨着西门德坐下。博士笑道:“你约着二奶奶去……”她不等他说完,将两道新画的弯眉毛,闪动了起来,沉着脸道:“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西门德抓着她的手笑道:“别急别急,陪你去就是了。”她一甩手道:“不去就拉倒。我说要你陪着呢。”博士也觉得是自找烦恼,和夫人赔上了许多笑脸,自认不知好歹。可是无论怎样,也不理他。后来匆匆吃过午饭,太太自换好了衣服,穿上了皮鞋,完全是个要出门的样子,但她并不向西门德打一个招呼。博士自不须她吩咐,立刻穿上大衣拿了手杖,恭候在走廊上。就在这个时候,电报局里信差,送着一封电报来了。博士一看电报封套上,写着发电的地址是贵阳,便拿电稿向屋子来,自言自语道:“贵阳有谁给我来电报呢。”于是去找图章,以便在收电回执上盖了,打发信差。偏是图章放失了方向,十几分钟没有找到。西门太太走到走廊上,瞪了眼道:“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一个人走。”西门德在屋子里找到了图章,将收电手续办完,笑着追出来道:“好消息,好消息!亚杰来电,由贵阳动身了。若是车子不抛锚,三四天之内,一定可到。”说着话看时,太太已下了楼,不见人影了。追到大门外来,叫了几遍,也不见有人答应。博士觉得太太脾气太大,正经事也不容人说理。反正她平常是不要先生陪着,自己去游玩的。也就不去追她了。亚杰快到了,有些卖货的事,须预为布置。趁着太太不在家,静下心来,写好几封接洽业务的信。混一混天就昏黑了,独自吃晚饭,料着太太又住在温公馆了,自也不必等候。可是这次出乎预料,只吃了一半碗饭,便听到她在楼下叫着女佣人的声音,问道:“先生在家吗?”她的问话没有人答应,便快步走进屋子来。看到西门德坐着在吃饭,却站定了,喘过一口气,但两只眼睛依然满屋张望。西门德笑道:“又有了什么问题呢?你不住的在找寻什么线索吧?”她慢慢地定了神,放下手皮包,脱下大衣,坐在桌子边,红着脸笑道:“因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看到那男主角丢了太太私下逃走,我疑心你和那人一样,也逃走了。”西门德放下筷子,打了个哈哈,拍了掌笑道:“你真是神经过敏了,怎么会把电影里那个男主角和我联想起来的?”她已见着西门德的脸色,好像他这笑声里,都藏有什么神秘似的,因沉吟着道:“我神经过敏吗?那个男主角是和人竞选的,那不和你一样是抬轿子吗?他太太叫他不要和别人抬轿误自己的事,他竟不听太太的话,私下抬轿子去了。”西门德笑道:“难道他也是个博士?”她道:“我不懂英文,中国字幕没有译出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博士,不过我看那样子像博士,就是相貌也有点像。我越捉摸越对,简直猜着你就走了,我等不及看完电影,匆匆忙忙,就跑了回来。”西门德大笑道:“怪不得你一进大门,就大声喊问。你是怎样异想天开的就想到这上面来了呢?”她道:“异想天开吗?我出门的时候,有封电报来了,我想是亚杰由昆明或者贵阳打来的电报,叫你去接货,你接了货,还怕卖不到钱吗?有了那大批的钱你就好去香港。”西门德笑道:“你七猜八猜,居然猜着一点线索,那电报果然是亚杰由贵阳打来的。”她抢着道:“他约你到贵阳去,拿电报我看。”博士笑道:“你这些想头,真让我啼笑皆非。我为什么要丢了你去和人家抬轿。”她道:“那不行,你拿电报我看。”说着伸出手来。西门德不敢再逗引她,就在衣袋里掏出电报来给她看。她见电稿译着现成的,“一货车平安抵筑,即来渝,杰。”西门德笑道:“这可放心了吧,他并没有约我去。吃饭吧,菜凉了。”她拿着电稿迟疑了一会道:“也许这是密码电报,译出来的,全不是这一回事。”西门德笑道:“真是笑话了。这电文是电报局里代译的,又不是我译的,难道我串通了电报局来欺骗你?你如再不信,桌子抽斗里有电报本,你自己校对一下。”
《牛马走张恨水》第18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