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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恭臣心中郁结,愈为愤恨,可却无可奈何,只在关小郎的引领下起身离去。待出了理政殿,这向来冷心冷肺的男人思及目下诸般惨状,竟在上马后忍不住落了泪。
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等到四月初,阮恭臣将要奔赴前线之时,这男人对阮二接连交待叮嘱,阮二自打家里出了事,虽颓废了一段时日,但近来也有洗心革面之意,见兄长又要离去,也是忍不住,拉着哥哥在萧条后院里,借着酒意,于大醉中好生哭了一回。
阮大郎瞧着他那副样子,心中惴惴,却也不知道自己苦笑交付的话,他听进去了没,只得唤来尚算清醒的盼姐儿,将写与阮宜爱的信递到了她手中,叮嘱她若是有朝一日得悉自己战死沙场,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信递到阮宜爱的手里头。
隔了一日,便是他出发的前一天,阮恭臣到底还是有桩事儿放不下,便到阮流珠的后首仪门处,几度逡巡。待黄昏时分,香蕊自那后门路过,正撞见一袭白衣的阮家大郎。阮恭臣知她是二娘的贴身婢子,便将信递了过去,叮嘱她非得亲手交至阮二娘手中不可。香蕊口中说着照办,可这信,到底是未曾递到流珠那里。
这小娘子持了信,晚膳过后偷摸回了屋里,点上烛火,借着光匆匆阅罢。她张着眼珠儿,转了一转,一言不发,但将信点着了火,踩在绣鞋儿底下,碾了几碾,教它灰飞烟灭去了。
总归有些事儿,合该灰飞烟灭的。
阮家大郎原本在信中说了,如若流珠念在他将死的份儿上,肯再见他一面,便来一处棋社相会。可是他行前的这一夜里,男人拢着雪白的袖口,持着棋子儿,在那四方棋盘上自己和自己对弈了几十盘,有时左手赢,时而右手占了上风。左右手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末了,终是一个人也没等来。
东方既白,便是启程的时辰。阮恭臣蹬靴上马,踏尘而去,出了城门后勒马停驻,匆匆回望一眼,见那匾额当中朱红色写就的汴京二字宛如泣血一般,而那熙攘人群之间,倏忽间仿佛闪过一个身影,似她,又似非她。
这一日天亮后不久,便降了小雨。
流珠在女工院子里将月钱给那潮音结清,随即挑眉笑道:“汴京繁华,不多看两眼?”
邵小音一笑,摇头道:“功成就要身退。儿与小金,什么腌臜事儿都干过,最明白这及时抽身的道理。仇报了,就得赶紧走。汴京虽繁华,可儿还见过更好看的地方。二娘日后有空,不妨多出去赚赚。”
她被困锁在这金笼般的汴京城里,哪里会有抽身而出的机会?流珠只自嘲似地一笑,待送走邵小音后,暗想道:好一场大戏,就这般落了帷幕。往日的仇人落了难,可她这心里,却还是……不畅快得很吶。
第89章蜿若惊雷蛰蛟煦(一)
三月末,一场春雨淋过汴京,徐明慧从海外购置的货物便都运至了汴京城。流珠持着单子,一一对过,并无出入,路上亦未曾因周转之故而又损坏,便安了心,然待她正要将货物收起之时,忽地瞥见其中有些东西,是单子上不曾提及的,便柳眉一挑,对着明慧温声问道:“这些物件,约莫是旁人托你带的罢?”
明慧定睛一瞧,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郡王放上去的。这是加菲尔德先生托他带的东西,俱是些药物啊材具啊,儿也瞧不明白。幸而二娘眼尖,不然儿只怕要将这档子事儿抛至脑后了。”
流珠勾唇,随即缓声道:“劳你费心了。恰好儿近段日子要去寻加菲尔德先生一回,这些东西,暂且包好,届时由儿带过去便是。”
明慧娘子连忙应了下来,给这阮二娘将加菲尔德的药物医具全都收拾妥当,倒也未曾多想。而几日过后,流珠携了物件,到了加菲尔德和连氏所居住的小院子处。她才穿过曲折花廊,便见自己这具身子的生身父母正待在庭院当中,金发碧眼的加菲尔德正分外专注地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给连氏画着油画画像。
连氏此时此刻的穿着打扮也稀奇得很。她身上穿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洋服,白色裙摆如伞儿一般大大地撑了起来,双手的蕾丝手套将手的优美姿态细细勾勒而出,发髻高盘,脑袋上还顶着宽大的礼帽,帽儿上丝带系作的花儿大得煞眼。
流珠稍稍一怔,先是觉得有些好笑,不由莞尔勾唇,而静静地立在一旁,望了一会儿后,这阮二娘的心里,又难以自已地艳羡起来。
加菲尔德又画了许久,总算搁下画笔,这才回过头来,察觉了阮流珠的到来。连氏害羞得很,连忙推说去为二人准备茶点,实则约莫是趁着这当口更衣去了,流珠望在眼中,只一笑,缓声道:“父亲倒是颇有情调。”
加菲尔德持着巾帕,擦了擦沾染颜料的手,笑曰:“谈不上情调。从前我,就喜欢画画,很久没画,生疏许多,所以缠着你娘给我做model,让我练手。”
顿了一顿,他又柔声道:“二娘有空的话,也让我练一练笔吧?东方写意,西方写实,两边人画出的画像,大有不同呢。”
流珠眼睛一亮,高兴起来。虽说年岁不小,两世为人,可是说到底,女人总归是女人,提及这般事宜,总是感兴趣的。
父女二人寒暄一番,流珠才将海外运来的物件交予加菲尔德,而加菲尔德这里,竟也备好了东西,等着她来瞧。
男人边整理瓶瓶罐罐的药物,查看着罐上的文字说明,边对着流珠说道:“二娘,你快看看我桌子上那一摞书。”
流珠拿了书一看,拢共有十几本,俱是薄薄的册子,且都是按着宋朝人的阅读习惯装订而成,其中的文字,自然是宋朝的汉字。而册子中的内容,大抵是与平等、民主、法制思想相关的,翻译得甚为平实不说,亦非赤条条地将道理全都摆出来,但凡识字的,看了都能理解。
流珠心中一震,遽然探头,望向加菲尔德,加菲尔德则微笑着道:“你不是说了吗?要我暗示那些大使,传播物质的同时,更要传播思想。我稍稍一点,那些人就明白了过来。这些册子是他们赶制出来的,现在已经在整个大宋做为购买西方商货的赠品分发。一来,书册够薄,译文清楚明白,易于理解;二来,总不好做得太过显眼,所以这书册里有不少是些故事,读罢才能知晓道理,而目前在京畿一带,还不曾大肆分发,以免招了朝廷的忌惮。”
流珠闻言,粗略翻了两本,随即又道:“这些册子都是何人所译?”
加菲尔德道:“我前些日子就在忙这些,其中有一部分是由我所翻译的文章更改来的。我虽然会说官话,但是仅仅是会说而已,必须有人从旁更正些错误及不妥之处。此外,葡桃国的人在东南沿海一带遇着了一个男子,乃是海外女子与宋朝男人所生,无论是海外语言还是宋朝官话,都极为熟练。这里面还有些书册,就是由他所作。那个人的名字叫做代西平,是个有本事的人。”
《宠文结局之后免费阅读》第13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