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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对,唐蒄关切道:“那箭中在你哪里?”
“背上。”宋迤答得果断,不甚在意地说,“是在我背后放的冷箭,和侯亭照倒是那一枪很像。”
唐蒄伸手到她身后,放轻动作摸她肩胛上的新伤,半是犹豫地问后续:“然后,你就死了?”
宋迤点头。唐蒄撤开手:“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迤见她这样,笑道:“你害怕?”
“我才不怕,”唐蒄立即否认,又重新摆出刚才那个有点像抱着她的姿势,问,“可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快死的人,记忆自然会模糊。那时感觉身在一潭温暖的水中,周遭一片黑暗,身上前所未有的舒适。”宋迤的声音潜藏在黑暗的帐子里,语调陡然一转,“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有这么想死吗?”
唐蒄愣了愣,问:“什么叫有那么想死?”
“在那时我是不愿意活下去的。”宋迤说,“你想想,她们做的事形同谋逆,倘或我被当成同党,下场便会与她们无异,还不如被冷箭射死,至少不必多受折磨。”
黑沉沉的帐子里浮着香气,宋迤躺在身边,全新的铺盖萦绕着暖意。唐蒄却觉得压抑,危急关头谁都想活,偏只有宋迤求死。唐蒄捏她一下,说:“你是普天下第一窝囊。”她顿了顿,又问,“那三娘她们怎么样了?”
“无非是凌迟枭首。”宋迤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刺杀皇帝是大罪,家人也会被连累。”
唐蒄道:“你没有参与她们的行动,怎么还要杀你?”
唐蒄觉得不公平,宋迤却习以为常,随口说:“这种事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信上内容只有她们知道,或许是禁不住用刑把我供出来,想借此得到轻判。”
“那也不能连累你呀,”唐蒄忿忿不平地说,“她们连杀头的大罪做都做了,临到最后关头怎么会怕死?”
宋迤泰然道:“后来东窗事发正是与她们同行的宫女告了密,那种情况下谁都想活,只求自保无可厚非。”
“就你不想活,”唐蒄伸手又要掐,宋迤握住她手腕,唐蒄没得手,只好问,“那个说你想死的声音是什么?”
宋迤摇头表示不知。唐蒄又问:“是男是女?”
宋迤还是摇头。唐蒄怀疑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宋迤颇为心累,解释道:“实在是记不住了,况且那时在生死之间,意识不清听不出来。”
她这样也问不出更多,唐蒄转而问:“你回答了吗?”
宋迤说:“没有。那声音仅是笑了两声。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安乐堂中,想来是被当成误杀,预备焚化。当时正值深夜,看守吓得跑出去叫人抓鬼,我借着身上宫女服饰混在人群里,在众人乱成一团时得以脱身。”
说到这里,唐蒄面色稍有缓和:“和我那天很像,我从棺材里坐起来的时候大家吓得不行,可有意思了。”
宋迤没笑,反倒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唐蒄捂住嘴说:“好吧,我不笑了。”她认真道,“你说的这些是挺有意思的,但我还是没搞懂为什么你没有死。”
宋迤叹息一声:“岂止是你,我也弄不明白。”
唐蒄猜测道:“难道和你的家人有关?你家里人在你还在世的时候有没有给你请过符水,做过法事?”
宋迤没有回话,唐蒄问:“你的家人现在还活着吗?”
几百年过去,答案也在烟云中渺茫。唐蒄不肯放弃,追问道:“你原来的家在哪里?你的家人呢?”
宋迤觉得头疼起来。她经常回忆过去,用往昔的无心之言作为自己结局牵强的谶语。她记得从前的家门口挂着两块刻有小字的木牌,飞花离静院,随浪伴蒹葭。
是年幼时与父亲的联句。因为这句随口而出的诗句,宋迤罕见地得到表扬。三娘常说志高命薄,彼时的宋迤尚不知道其中意思,她仿佛一生都被那句“林下之风”迷惑,在随风而起的柳絮里失途走上了错路。
母亲从不支持她,常告诫道:“文章憎命达。”
宋迤想也不想就答道:“我宁愿坎坷。”
那时的话是不是奠定了她的一生,即便是宋迤也不得而知。但在后来的回想里她从中觉出蹊跷,不喜欢她舞文弄墨的母亲怎么会知晓什么文章憎命达?
母亲其实是担心她想太多,她也确实想得太多。宋迤向往流芳青史的名士,古有谢道韫,近有沈琼莲。循着史册里的一点辉光,宋迤渐渐有了入宫的想法,她相信那里名士云集,有无数让她展露头角留名史册的机会。
即便可能永远无法返回故里,宋迤也还是把一生都投入赌盅中。家人知道劝解不住,母亲送她一支玉簪聊以慰藉。第一次走在宫道上时没有戴稳,摔落跌碎了。
后面的人推搡她往前走,那支碎裂的玉簪在宫道上犹如一粒微尘,走出几步便看不清晰。宋迤后来得空抽身想找回来,一路寻觅却没能找到玉簪的残骸。
那像是第二个征兆。
宋迤的幻梦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被宫墙框住。宫中能人无数,像她一样钻研诗文的还有莲香,还有许多人。
三娘像母亲一样待她,这两人连对她的诗都是一样的看法。三娘惯用打压,偶尔的称赞也很吝啬,但她是不喜欢作诗吗?不喜欢作诗的人又如何教人改诗?她总说各司其职各安其位,最后还不是选择行刺皇帝。
旁人好像总与宋迤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她不与三娘住在一起,她们行刺也没有带上她。宋迤生还出宫,只在家门前隔着街道看了一眼,作为一个死在宫里的人,重新出现在人前只会给家里带来弥天灾祸。
《红尘道上雨纷纷》第20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