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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打消念头。”兴许表情出卖了我,反正他看穿了我的企图心,用冷冰冰的语气抢先拒绝,“我有喜欢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最看不惯别人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了,我立刻忘记了一分钟前的非分之想。“这么巧,我也有喜欢的人。”
他不再搭理我,转过头观看德国队和葡萄牙队的比赛。屏幕上的C罗无奈地望向天空,似乎在向上帝抱怨“猪一样的队友”为何偏偏是葡萄牙人?命运早有定数,不是你的,费尽心机也求不来。
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是我最为忙碌的时刻,一杯杯装满的啤酒自我的手递出去。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任身边人来人往,淡定地啜饮那杯似乎永远喝不完的马丁尼。他不说话,我同样保持沉默。吧台的这一片区域如同平行世界的另一层空间,独立于这个时空之外。
德国队和葡萄牙的比分最终定格在4:0,终场哨响起,他放下了酒杯,和早晨一样将一张一百元推给我,“不用找了。”
我真心希望,像他这样大方的客人多多益善。“谢谢。”我回报了一个微笑。
“你的脸上,有一只蝴蝶。”他看着我,语气平平淡淡,对这句话的杀伤力一无所觉。我抬起左手,掌心覆盖住半边脸。从小,左眼下方的胎记就将我和“丑八怪”划上等号,小孩子的嘲笑总是简单又粗暴,他们不懂成年人的世界谎话连篇,因而率直得令人感到残忍。我憎恶自己的脸,无论我怎么用力擦洗,脸上的“脏东西”一直都在。直到那一天,一个男生指着我说:“她的脸上,有一只蝴蝶。”宛如一道光,直直照进了我的世界。
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理由往往如此简单。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得人。”我对他说道。因为听过了一次,之后所有都失去了意义。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第一个人,现在哪里?”
“这家酒吧,就是他的。”不知为何,我竟然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倾吐了最大的秘密。藏在心里的千回百转,道于人时不过平平无奇八个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假如阿根廷和德国会师决赛,我会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我迅速判断他是否别有居心,然而想到方才他义正言辞的拒绝,又觉得此举绝无“把妹”之嫌,看他的模样也不像会做多此一举事情的人。
我回道:“我很期待。”
世界杯按照日程表一天天进行,德国队用一场7:1横扫巴西挺进马拉卡纳,而阿根廷也在枯燥的0:0之后,通过点球4:2淘汰橙衣军团进入决赛。看着阿根廷球迷欢庆胜利的场面,我突然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出现的男人。如他所愿,德国和阿根廷真的会师决赛了,他会再度光临么?
决赛在七月十四日,北京时间凌晨三点。里约热内卢曾经是我向往的一个城市,只因某人信誓旦旦总有一天要去基督山看耶稣圣像拥抱夕阳,我就默默记在了心里。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某一天同他走遍世界,手拉着手,像随处可见的情侣一样。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流传甚广的调侃常常被我用来自嘲。我所幻想的,不可能变成现实。
他请我来酒吧帮忙最主要的原因正是他买到了世界杯的球票,小组赛外加一场18淘汰赛。他去了累西腓、福塔莱萨、马瑙斯这三个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城市,最后一站则是里约热内卢。我翻看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他终究去过了基督山,和天南海北的游客一同与耶稣像合影留了念。
我是一名旁观者,我始终明白这一点。
可是,从不后悔遇见他。
凌晨三点,那个男人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酒吧。看到他,我不由想起《卡萨布兰卡》里的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家酒吧,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
他径直走向吧台,坐到我面前,如一个月前那样要了一杯马丁尼。
“我以为你忘了这件事。”我把酒杯推到他面前,“想不到德国和阿根廷居然都进决赛了。”从小组赛算起一共六场试炼,能进入马拉卡纳球场争夺金杯的球队都不容易,任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断送冠军梦想。二零一四年,德国和阿根廷各自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今晚只属于一个胜利者。
他端起杯子,“你知道上一次这两支球队争夺冠军是哪一年么?一九九零年,整整二十四年了。”他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悲伤,我觉得他或许真是一名球迷,只是二十四年里伤心太多回,因此才刻意表现得淡定从容。
“一九九零年啊,我两岁。”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为自己尚未迈入“而立之年”暗自庆幸。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从一九九零年世界杯开始支持阿根廷队。”他侧过脸望了一眼屏幕,转播镜头正对准了梅西,“那时候,她喜欢的球星是卡尼吉亚。”
“我不懂足球。”我尴尬得笑笑,即便被动看了一个月的世界杯,我依然没搞清楚“越位”是什么意思。“这个女孩是故事里的角色吗?”
他不置可否,“那一年,有个男生和她打过赌,赌世界杯的冠军究竟是德国还是阿根廷。
她当然选了阿根廷,结果德国人捧回了大力神杯。”
“那她输了多少钱?”
他轻蔑地扫视我,仿佛我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我看得出来,对面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已经自动把我划入“市侩”那一族,一脸“不想跟你讲话”的表情。见我完全没有悔改道歉的意思,他沉默了近一分钟,才无可奈何地揭晓谜底:“她,输掉了十五年时间。”
他讲了一个故事,漫长的十五年,纠缠的三个人。说实话,这个外表出色的男人并非一个讲故事高手,他的叙述零乱不堪,桩桩件件尽为小事,但是我仍然听得入了神。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在别人的故事里遇见了自己,那个连名字都寓含“离别”之意的女子,她的十五年宛若一部静默的电影在我面前上映,一幕幕,似曾相识。或许暗恋的人都做过相似的傻事,为了他,千千万万遍亦无怨无悔。
他说完了故事,有好几分钟我们谁都没开口。前方的大屏幕,德国和阿根廷的比分还是0:0,双方球迷显然备受煎熬,中场休息时连过来续杯的人都没有。
“你是裴尚轩,还是柳千仁?”我打破沉默,直截了当提问。
“不好意思,我拒绝成为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嘴角轻挑,他的眉眼间满是不屑和嘲弄,“我没有自虐倾向。”
他的声明毫无说服力,倒是摆明态度不让我再追究。他是谁无关紧要,我更关心另一件事:“黎璃,她有没有在看这场比赛?她还喜欢阿根廷吗?”
他转过头,央视的转播镜头切到了场外,一轮落日刚好被基督山上的耶稣拥抱入怀。角度、时机、天气,各种条件组合在一起,里约为全世界奉献一场盛大绝美的日落。我的视线望向最前方,我喜欢的那个人正坐在阿根廷球迷中间,和大家一样抬头望着屏幕。此刻,所有的人都被这幅画面深深震撼,凝神屏息静静欣赏。
《十五年的等待侯鸟》第5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