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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宗望每天都以为牢门会为他打开。军人和一个老百姓较什么劲呢?
一个晚饭时刻,饶六指送来了许多饭菜,菜里头还埋了几块炸排骨。饶六指在递给丁宗望时抓住了他的手,说:“丁少爷,多吃一点,好做个饱死鬼。”
丁宗望一追问,饶六指便又眼泪潸潸,说是给龟本送饭时听他们说今晚枪毙全部政治犯。
果然,天一黑,隔壁牢房的六个政治犯全部被带走了。这边牢房马上骚动起来,哭的笑的在墙上写遗言的乱成一团。丁宗望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他木然地坐着,认为自己死得毫无道理,大冤枉了:
为他疗伤的两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鼓动他说:“你会武功,干嘛要等死?栅栏是木头的,试一试弄断它,警备大院也不大,路又熟,一冲不就冲出去了!”
丁宗望说:“就是冲出去了怎么办?他们还不是知道我家。”
“跟我们走嘛!到一二八师去嘛!日本人不敢惹王劲哉嘛!”
一下子提醒了丁宗望。他可不是正要见王劲哉!
处决了头批政治犯的行刑队还在回来的路上。这边丁宗望已经在发功。丁宗望学武功二十年,根基本来就不浅了,加之生死关头,全凭这一搏,所以他全神贯注,凝望着碗口粗的木栅栏,将一股股真气运输到双腿双脚上,当他“嗨”地一吼飞脚踢门的那一刻,一双赤脚竟是石头一般惨白发亮。
木栅栏中间的两根应声而断。犯人一轰而出,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人撞倒,踩了个半死。
沔水镇从没出现过越狱的事情,日军压根就没有一丝准备。一群亡命的犯人奔到警备司令部大院子门口时,院子门口的卫兵还觉得非常有趣,朝院子内的游动哨兵大声问道:“你们干嘛像轰牲口似?轰他们去哪儿?”
10
沔水镇对丁宗望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跑进小巷里头,日本人哪里找得着他。
丁宗望领着一副官一个教师七弯八拐,转眼就到襄河边,跳上一条船,叫醒船老板。船老板一见是丁家少爷,二话没有,扯起锚,张开帆,顺风上路了。一路上没遇上任何波折,天刚蒙蒙亮,脉旺嘴就到了。
船靠码头之后,副官坚决要请大家过个早。包括船老板一行四人就上了岸。岸边有个小集市,贩鲜鱼就是要赶个早,所以集市已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地上到处是活蹦乱跳的鲜鱼,几家饭馆子挂着灯笼,酒铺子挑出了酒幌子,腾腾的热气从饭馆子一阵阵扑出,肉包子的香味和鱼腥味混成一团怪温馨的富裕渔家的味儿,闻着就叫人安稳乐和。
丁宗望这才觉得脚疼,大家一看,右脚整个乌紫肿大了。丁宗望叫了声“疼”,走路都走不动了。
副官安置大家坐在饭馆子里,要了四斤鲜肉大包,切了五斤透味烧腊,配了馆子里所有的几样小菜,如花生米啦,宝塔菜啦,酒也上了一壶,鳝糊米粉也上了几碗,花花绿绿,热气腾腾摆了一桌。
大家举杯敬了丁宗望一盅,丁宗望到此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活着出来了!”
“活着!”大家说。几个男人都抹了一把死里逃生的泪。
王劲哉秘密接见了丁宗望。
丁宗望一个细节一句话都不遗漏地回忆了这一段经历。整整讲了大半天。王劲哉自始至终声色不动。
“你说你背会了那封信,还记得吗?”王劲哉问。
“记得。好文章怎会不记得。”
丁宗望不仅流利地背诵了一遍陶铸、杨学诚的信,还自告奋勇默写了出来。
晚饭是王劲哉请的。在王劲哉卧室里,几碗好菜,两人对酌,月芽儿就挂在窗外的杨树梢头。王劲哉说:“我是极少极少请一个人在卧房吃饭的。丁先生,我佩服你。我赏识你。你是民族的英雄!”
丁宗望说:“不敢当。将军过奖了。”
但丁宗望心中的确万分激动。和王腊狗一样,他这一辈子是永远也忘不了与王劲哉见面的这一刻情景了。酒水镇的传说把王劲哉塑造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阎罗形象,这个神话一般的人忽地就活生生站到了自己面前,是个军仪威严整肃,字字重似千金的军官。丁宗望甚至有点庆幸这一次的遭遇,不然,他这一辈子哪能进到兵营,哪能与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共饮!哪能看到这千军万马领头人小窗边的月亮?兵营的月亮真是和沼水镇的不一样啊!那么孤高清亮冷冽。后来丁宗望在暗处观看了王劲哉对王腊狗的处理,就更加加深了对王劲哉的印象。原来男人还有这么个世界!
王腊狗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又与往日一样开始勤学苦练,完全是个好兵好军官的典范。王劲哉传他传得很随意,王腊狗一丝戒备也没有。
“报告。”
《池莉中的人物》第40章(第1/2页)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