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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记忆以来,她穿女装的机会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
她把镜子倒扣,搁在枕边,闭上眼睛,挥手让丫头下去。
丫头退下了,反手拢上门,西太瀞却是伸手,再度拾起那手镜,仔细一看,镜子里还是那张陌生的脸。
她没放声大叫,也没有发疯,如果是死而复生,她或许可以理解,可躯壳完全换了一个人,这是借屍还魂吗?
她没想到自己能那麽平静,或者要归功於她不是从小养在深闺里的姑娘,镜子里的脸蛋不是自己的,怎麽看也不顺眼,可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她从不曾乞求生命能再度来临,但一旦拥有,绝不轻易抛弃。人活一世是应命,能活两世是福气,无论是命运还是福气,无论她愿还是不愿,既来之,则安之。
自我安慰後,她把脸埋进被子里,让自己昏睡过去。
消沉的过了两天,她本性里的韧性终究克服了这玄幻离奇、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形,接受了现实。
这副身子本来不过是受惊有颈伤,苦药灌了几帖,药膏擦了又擦,「病情」也就稳定了下来,只是皓白颈子难免还留着未褪的瘀痕。
她住的这屋子,家具皆是簇新花样,一式黄花梨木的衣箱中,衣裙也是鲜色锦绣,一样样都是京里仕女们流行的花样,但屋子里的窗子小,窗纱密又厚,闷不透风,采光不好,她待不住,能自由活动起身时,一到午後便让人搬了张方凳、茶点,到两进小院乘凉。
院子少说有六百步方圆,高高的院墙中间挖了一个小水塘,几尾小鱼在荷叶间优游自在,荷花暗暗的淡香拂风而来,叫人暑气全消。
被她明令禁止後,没有她的传唤,没有婆子丫头敢来打扰。
她大大地伸着懒腰。
这两天,江婆子对她仍旧颇有微词,这也难怪,毕竟她扮了二十几年男装,一下子要她进入状况回到矜持闺秀的样子,谈何容易?
一开始她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个,下人们进来送水、伺候时见她两脚大开,举止动作、生活习惯都是一派「粗鄙」作风,惊得瞠目结舌,窃窃私语,说是不是因为上吊弄伤了脑子,她这才处处收敛,又不让她们再随意进出她的屋子,才没有露出更多马脚。
这男人不好当,女人就容易了吗?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身体原主人的过去,但也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情,知己知彼,才能晓得她下一步路要怎麽走。
既然下人都以为她伤了脑子,她也打蛇随棍上,趁机说她忘了很多事情,让春水和江婆子说说她的过去。
那江婆子就是嘴碎的,也该说这身体的原主人其实也没什麽惊天动地的过去,她把江婆子和春水的话对照过一遍,就明白了一个大概。
她们说,她叫锦娘。
这个锦娘就是个穷人家的女儿,爹爹是漕河的纤夫,因为闸口坍塌压坏了船,带下去十几个人,她爹人命没丢,却赔了一条腿,此时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弟弟重病,爷儿俩要看医用药,她娘只好作主让人牙子把她带走,换了六两银子,这还是看在她容貌清妍秀丽,可以抬高价钱卖出去,才给提上去的。
她检视过现在这个新的身躯,年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额发齐眉,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眼,一边单一边双,偶尔眼皮抿深的时候,深深的双眼皮便似会扫到鬓角去,一双黛眉有点浓,身子纤细,和上一世英气勃勃的自己有着异曲同工的巧妙。
至於女人家最在意的胸部,也不知道是发育慢还是怎地,都十几岁了,居然还是一马平川,起码她前生还有两个小包子好不好?真是江河日下,泣。
这色相,过个几年或许会越长越好,但也是後话了。
春水说那位将她买来的连大爷,本来是打算将她当外室养的,碍於她年纪尚小,这些年便只是这样把她放着,得空来看看她,买她喜欢的布料、钗环讨她欢喜,前些日子动了想捐官的念头,便说要把她送人。
这些官商往来馈赠,西太瀞看过不少,就算在风气开放的当今,男人还是以家里妾室多少作为炫耀本钱,男人与男人间互相馈赠的,无论是钱帛还是女子都是常事,对他们来说这些不过是一种手段,没什麽了不起的。
事不关己的时候,人,很多事情都能淡然看待,但事情轮到自己了,可就淡定不起来了。
她乍听时,咬牙的想,这位连大爷敢情是把她当扬州瘦马、行院戏子使了而这个叫锦娘的女子闹自尽,是因为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要拿她去换官位,不愿意,才用自尽以明志吗?
看起来是个死心眼的傻姑娘,男子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且一般来说背着妻子在外纳妾的,不外乎惧内,害怕家里的河东狮吼,不敢明目张胆带回宅子去,要不就是抱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好的心态,纯粹为了找刺激罢了。
只是那个「正宫」锦娘香消玉殒了,却留给她这外来者这麽个身分,她的前世是商家嫡女,家中老大,一手打理老爹的生意,自尊心就算没有比天高,但要她做人外室算什麽?
不是正正经经抬进门里的妾,放在小门小户里,纯粹是发泄用的,可以直接抛开对正妻所有的世俗礼节,享受赤裸裸的性慾、极乐的快感,这就是外室的用处。
或许锦娘不觉得自己委身为人家外室是什麽见不得光的事情,因为世情如此,可她西太瀞沦落到当人家玩物,相较於前生自己清白的身世,情何以堪!她的心里很难平衡啊!
打击太大,她悲愤了半天,越发觉得自己苦命,劳碌半生也就算了,最後死於非命,意外重生,没投身到好人家也就算了,却还魂到这麽个主儿的身上,好在她不是消极的人,经过几天沉淀,便不再纠结。
她想的是,虽然身体成了锦娘,不代表她想成为锦娘,她不能什麽都不做,就算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但是她还是得想办法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才行。
换上从江婆子男人那里偷来的粗布衣,西太瀞扮成小厮,雇了骡车,从通州来到京里,可站在自家府邸门口,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帽儿胡同西府,门上挂着两盏写着「西府」的红灯笼,不是示丧的白灯笼讣告。
她的死,对她的亲人来说不算什麽吗?因为无关紧要,所以不痛不痒,连起码的丧礼也没有,这到底算什麽?
她一颗心热了又冷,不敢贸然去叩门,转向附近店家铺子邻舍打听自家的事,不料,听完之後,整个人心灰意冷,如同枯木。
原来,西府的当家「西太尹」已经失踪两年。
她一时无法消化自己已经死了两年的消息,又听说西太尹的失踪讯息西府原想密而不宣,最初是称病不出,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西太尹是什麽人?「他」这一病,总有来往行帮来探病,一来二去却没有谁能见到他本人,纸包不住火,消息这才传了开来。
《红袖讲的什么》第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