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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的前夜,王览抱膝坐在家里的荷花池前,几滴眼泪早就被风吹干。他是皇后中意的人选。皇后丽色巧笑,智算过人,荣宠惊动天下。王览寻思,她的女儿,神慧将来的心田会是如何呢?自己再不情愿,可天命难违。以后,这个小女孩就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人。该是他的,总是他的。逃也逃不开。他已经十八岁了,作为男人,也应该负担责任。
他第一次看见神慧,就喜欢她。只是很单纯的大人对儿童的喜爱。神慧的个子很小,长得又胖。她的眉毛弯弯如月牙儿,白净的脸盘上,有一双难以描画的大眼睛。也许将来会是一个美人吧?而此刻,实在是一个小孩子。她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一点不躲闪。笑起来,也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腼腆秀气。正值大热天,皇太女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裙子的下摆都是泥巴,也许是先在什么地方玩耍了,才来昭阳殿见他的吧?但就是因为神慧的天真无邪,王览才如释重负。初次会面,总算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尴尬。
后来,她的母亲去世了,再后来,她成了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人,但神慧在王览的面前,仍旧是一个孩子。
两个人相对的时候,小神慧不仅没有女皇的威严。而且比王览家族那些表妹还淘气。春天,她会爬到寝宫暖阁前的树上去,手里拿着一册山海经。上树容易下树难,最后非要王览抱她下来不可。夏天,她赤着脚在东宫跑来跑去。到了秋天,她常常伤风,连打许多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出丑以后,她总是笑倒在批阅奏折的王览怀里,逼得王览不得不放下毛笔,摇着头,拿出绢帕,给她抹干净脸。
冬天的晚上,神慧总是喜欢懒洋洋的坐在床上,抱着暖炉,焐在锦被里。不时的叫他:“快坐过来和我一起吃。”王览手头有成堆的事情,笑着不理会她。神慧把一个小几放在被子上,拼命的吃甜点。她就是喜欢吃甜食。御膳房的师傅想君主所想,变着法子预备着各式点心。芙蓉琼玉糕,芝麻冰糖饼,凝脂香芋团,奶酥红沙豆腐,应有尽有。再配上一大坛子神慧最爱的八宝水果羹。神慧吃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用银匙敲击玉盏。声音清脆,好像神慧的笑声。王览知道,那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如果搭理神慧,今晚的政事就一定完不成,可是,他终究还是抬头了:“慧慧。”
“过来嘛。太冷了。”神慧撒娇。她十一岁了。稀疏的黄毛变成了乌黑浓艳的长发。她的侧影日见娇美。她与别的女孩不同,不爱照镜子。一旦打扮好了,就不会再去顾及。此刻,她头发也不梳理,随意一披。加上眼睛里调皮的光芒,就使她十分古灵精怪。
王览笑着,斜睨她一眼:“你不是有暖炉?”
“金暖炉太硬了。还是你好。”
这也算是理由?王览迟疑一会儿,到底乖乖的脱掉鞋子,和她对坐在床上。一双肉肉的小脚立刻伸过来取暖。“你可不可以不要吃了?”王览对神慧说。她怎么老是吃不饱的样子?可她非但不胖,随着日子流逝,一天天苗条起来了。
“好。但是,这块糕我吃了一半。”神慧可怜兮兮。她虽然是皇帝,也从来不爱浪费食物。御膳不过就八个菜。吃不完的就赏给人。
王览一声不吭,抢过剩下的半块糕就咀嚼起来。自从和神慧结婚,他们经常分食一碗粥,一个饼。神慧觉得这事很自然。王览也就慢慢习惯了。“甜不甜?”神慧问。
“真的很甜。”王览说。屋外雪花飘,屋内灯影浮动。他第一次觉得,有比灵隐寺的素斋更加好吃的东西。
王览一向是个自律很强的人。神慧登基的时候,年岁太小。所有的包袱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因此王览就更严格自律。他承认,神慧不是爱叫苦的孩子。大冬天按祖宗规矩做露天的舆轿,冷风冻着她小脸通红,一句怨言没有。发了烧,她绝对不呻吟。张开眼睛了,就对王览和韦娘笑笑。
但是,有一样。神慧不爱练字。她的父皇写一手好字,老师何规又是独步天下的书法家。神慧的字体就相对逊色。对于普通的贵族女子来说,写神慧这样一手秀丽的字已经足够。但王览却看法不同。他觉得神慧的字缺乏流畅的神韵,更没有帝王的气势。原因是,她不肯多加练习。他说了很多次,神慧终于答应好好练了。可王览从吏部折道御书房的时候,却发现神慧慌慌张张。他大步走过去,看见一张楷书,再翻下去。里面藏着的竟是一张涂鸦之作。墨笔画着许多小人在打仗。神慧最喜欢信手涂鸦,这种“天人交战图”是她常画的题材。
“陛下。这就是你答应臣的吗?画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藏在书法下面。许诺了,不守信。这种态度,和一个皇帝很不配。”王览沉下脸。他从来没有发过火,但这天他生气了。神慧扑闪着大眼睛,低着头。
那天,他们两彼此说话很少。连韦娘也注意到了。
王览察看工部上交的预算,神慧看书。到了深夜,都没有疲倦的意思。王览其实一点也看不进去。他今天的态度是过分了吗?也许。他想到那年冬天,家里拒绝他出家的请求。把他领回去后,哥哥非要他学骑马。他学了几次,就不愿再学,因为他觉得这种运动并不符合他的个性。“你的身体文弱,如果足不出户,就是读万卷书又有何意义?”哥哥数落他。王览回答说:“我会同自己的双腿走遍名山大川。我还有一生的时间。但我,不喜欢骑马。”这是他难得的执拗。哥哥也就不再提起了。当然,多年以后,王览苦笑着发现,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闲暇。
他叹了口气,走到神慧面前。神慧动也不动。他笑笑:“这本书就那么好看。你看了两个时辰,就翻了两页?”
神慧的眼睛忽然泪汪汪的。王览走到屋子的一角,翻出一个木盒子。又把它拿给神慧看,神慧瞪大了眼睛。“啊?”她惊讶的说。
那里面全是神慧涂鸦的画作,有些已经揉皱了,还是给摊平,一张张叠起来。王览说:“其实,我也觉得慧慧很会画。爱玩,这是孩子的天性。我自己,就老是逃避骑马。今后如果你不想练字,就不要练。只要告诉我实话就行。做任何事,都不要为了其他人去勉强。”
神慧一下子搂住他:“览,你不再生气了吗?”
王览点头,其实他对神慧以外的别人,是不动气的。他觉得,灵隐寺的生活不是培养了他的涵养,而是使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那以后,神慧不用王览说,就会抽空临摹碑帖。有一天,她提笔抄写白居易的长恨歌。写了一半,就丢下笔。问王览:“明皇与杨妃的故事,有那么动人吗?”
王览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才说:“爱上多个人,承受多重烦恼。但钟爱一人,也有不妥吧?”
神慧撇了撇嘴:“我的意见恰恰和你不同。我觉得玄宗并不那么爱杨玉环。至少,不是白乐天所歌颂的那样。”
《女皇神慧男主》第6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