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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清晨到站。郭绥见他眼下乌青很重:“昨晚没睡好?”
李孜漫不经心地点头。他到家倒头就睡,睡起来就吃饭打牌。在家里他是不干一点活的,他们家远亲近邻他算是最会赚钱的了,上赶着来巴结都来不及,不敢劳动他。
年二十八一家人到老屋子给祖宗上香磕头。李孜的爷爷也是个盲人,那个年代残疾人反而最有福气,谁都不会动他,在家里有惊无险地熬过十年浩劫,孩子也长大了不需要操心,晚年过得安安稳稳,最后在自己床上睡过去的。李家最有福气的就是这位老爷子,李孜小时候“见”过他几面,老爷子很喜欢这个长孙,说他是后辈里面最像自己的孩子。过世后老爷子专门给李孜留了一笔钱。这是笔很重要的钱,当年李孜之所以有钱去念西医靠的就是老爷子这笔遗产。要不然他很可能现在还窝在家里啃老。
李孜知恩图报。他毕业后在深圳赚了第一桶金,回家的头件事就是给他爷爷修坟,而且是大肆修葺,托人从山东买过来整一块半人高的莱州雪花白*,雕得漂漂亮亮让人抬进公墓的,光是这块墓碑就花了五千多块钱。那时候对李孜来说这也是笔大钱,在小县城里更是轰动一时。李父担心他太过破费,李孜说,老祖宗的话不会错,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命运风水都由不得我,那就只能多孝敬祖宗了。
(*莱州雪花白:中国山东出产的大理石,灰白色细花纹,质地细腻密度极高。)
上了香,李孜母亲把他拉到客厅里来商量:“上次说的你爷爷墓地迁址的事情,你怎么想?”
李孜想起这件事来。李孜的奶奶过世后公墓已经没有位置,老太太就没能和老爷子葬在一块儿。但是李父想着老两口分开来总不太好,还是要把墓放在一起,在下面也好有个伴儿。李孜赞成这件事:“我看可以。清明前赶紧把这个事情办了,公墓环境还是差一点,奶奶那边虽然贵,但是环境好。钱我可以出一些没问题。”
李孜的叔叔在旁边撺掇:“你爷爷当年留的那套老房子还没处理呢。”
李孜莞尔:“我爸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
叔叔啧声道:“那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几个兄弟都是你爷爷的儿子,房子怎么能让你爸一个人处理呢?好歹我们也有份啊。我跟你说,最近那个地方要开发工业区,政府征地,能补好多钱的。咱们商量商量补偿款的事儿。”
李孜皱眉:“我没听说要拆迁啊?”
“不是政府拆迁,是房地产开发商。”李父说:“那房子是要留给我们家李孜的,你别想。”
叔叔说:“大哥你这就不对了,爸爸走的时候,钱都给你们家李孜了。现在房子还给他,你让我们几个怎么办呀?和着就你们家李孜是孙子,我们家几个不是?”
“你们几个平时有管过他吗?上次修坟是李孜一个人花钱修的,妈妈葬在私墓也是李孜出的钱。我们少花过一分吗?你们呢?”
叔叔说:“你们当初修坟也没跟我们商量过呀。本来好好的要花那么多钱修坟干嘛呢,我还提出来过不用那么破费。谁也没逼你们花钱不是?”
这话说得诛心了。李孜嗤笑,指着老爷子的遗像:“大过年的您这么当着老人家面说不太好吧,爷爷一辈子不容易,我做孙子的能孝敬一点就孝敬一点。我体谅您口袋不宽余,但是我觉得吧,人没能耐赚不到钱也罢,可要是再没良心,伤死人的心就是造孽了。”
叔叔登时脸色就僵了:“你怎么说话的你!我好歹你是长辈!”
李孜冷冷地呵斥:“我现在就这么说话!老爷子的东西谁都不能动!谁要动第一个从我这儿过去再说!”
他这口气是当家作主的架势,愣是震得在场的没人敢说话。
李孜本来因为祭祖而暖和一点的心情当下又没有了,他狠狠啐了一口。
这他妈操蛋的日子。
而广州今年是暖冬,还是两件衣服就能对付的天气。
崔爱华原本是很得意的,杨学海还不是跟着到广州来了,大半辈子都是他定主意她一句不敢有异议的,现在人还不是乖乖跟来了。同事羡慕她,人家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们家倒过来了,崔爱华福气好呀,男人跟着她跑。她算是扬眉吐气了。
但杨学海没找到工作,他在这个大城市里四处碰壁,如陷囹圄。出租车公司根本挤不进去,连公交车司机都不招聘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他算算自己身上别无长技,又不甘愿沦落去工地上做苦力,所以在崔爱华租的屋子里一天天耗着。崔爱华工资不高,生活成本却整整翻了一倍;杨壹转学没有本地户口,借读费高得吓人;崔爱华眉头皱着,连出去外面吃饭都不愿意带杨学海去,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丈夫,万一人家问起来,连在哪高就都答不出来。
熬到了春节前,崔爱华因为工作忘了督促杨学海买火车票,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买不上了。她想把父母接到广州来过年,杨学海为这事又和她吵了一架。崔爱华忍不住酸他,我就让你干一件事去买票你都没干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要厚着脸皮找我妈要钱!
杨壹躲在房间里恐惧地探出头来偷瞄,杨学海瞥到她责怪的目光,反驳的话在嘴巴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坐在小出租屋里坐了一晚上,最后一支烟抽完了,他下楼打了个车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大年初一早上的票。他想,算了,回去吧。
第18章
过了年李孜就三十六了。他生在年初,正好生在惊蛰这一天。
惊蛰是要打雷的,春雷滚滚,万物惊动,人间从漫长的伏土寒冬中苏醒过来。李孜恰好生在惊蛰的第一声雷后,帮着接生的护士把孩子抱给母亲看,说你这孩子机灵,多会算日子,他来了春天就来了。他母亲心里很高兴,看着孩子两眼滴溜溜地转,对世界充满好奇,谁也没想到家中独子两岁半那年会得黄斑。
“家里治这个病花了不少钱。我爸本来有个机会能出去打工干活的,为了照顾我留下来了,后来一辈子也没能出去。没用,还是瞎了。那时候穷得叮当响,我印象里有几年冬天冷得断电断水的。我妈整天把屋子里门窗关着,蜂窝煤烧完了重复再烧。有一次她洗头发把那个炭盆放到厕所里面,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我爸把她抱出来又掐人中又做人工呼吸。”
“以前条件都不好,我们村小孩到人家家里偷甘蔗。我上初中前都是穿拖鞋,没一双像样的鞋子。现在的人体会不到了。”
计时器响起来。李孜拍拍裤子上的瓜子壳儿站起来,笑道:“要感谢国家,感谢改革开放。”他招呼郭绥:“小郭,把我办公室那盒酥饼拿过来给张老师。”
客人从床上爬起来:“哎呦,这么客气。”
“节前就想给你拜个年,结果你走得那么早,我等到二十一还没来,小郭说肯定是先回去了。我就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带回来一点小吃,拿回去吃呗。”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寓意》第2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