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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陆姑娘。”不自觉伸手抚上陆葵儿赠予我的同心结,难怪当日相见,便觉眼熟。
“当年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待殿下回京之时,候于半途予以截杀。可是殿下与那季少侠结伴而行,要想得手实在不易。想到娘娘于殿下少时下的慢性之毒并未尽祛,似乎也不消劳我折损手下,亲自动手。何况,”她挑眉作了一个甜笑,“我见殿下这般风流倜傥,一时芳心大动,便另作了主意。”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为何要毒杀亲子?”克郦安大异失色。
“姓简的皇帝下令将那抗旨不尊的季沐川推出斩首,若非当日娘娘忽要临盆,如何也能保下他的性命。毕生所爱因你而死,这样的仇恨还不足以万箭穿心之痛相赎吗?”又露一笑,勾睃我道,“可能想见,那绝色女子于产塌之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痛呼,不是为了腹中迟迟不肯落地的孩子,却是为了那法场上即将断头的情郎。”
“只因简某徒有其表,便能叫姑娘不动杀机,当真是要对这臭皮囊感激涕零。”
“想我姐妹二人自幼沦落江湖,一为歌姬一为刺客,凭什么她陆葵儿可以得宠于太子,从此万人之上母仪天下;而我陆艺思一生颠沛孤苦,却只配苟且偷生不见天日?!”这个极为貌美的女子突然现出一霎扭曲丑陋的怨恨之色,复归于一个浅笑,“我本有心挑唆狄未德揭竿而起,亦将从皇后那儿得来的治国之道授之于他。可那蠢钝汉子偏偏只听陇西郡守罗汜的话,如何也不肯越俎自立。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居然随他得以与殿下重逢。听那花半坼口口声声以你‘妻子’自称,我忽作下一想:若‘前朝太子’起兵复国,而我再将这女子取而代之,岂不正能遂我心愿?”
“如此说来,当日在营中泄露樊凉借粮一事之人,也是你了?”
“先让我的手下蹲伏于夜色,杀尽解子道的守粮军士,好叫朝廷对你生疑,借以了断你封王拜将太平余生之念;再趁你送我去陇西之时,命人乔装于你下令攻城,好叫季少侠对你生恨,借以了断你与他相携归隐逍遥江湖之想。自此你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进不得,退不得,唯有以‘前朝太子’之名起兵复国一条生路,而我便也借着花半坼的身份,与你夫妻和睦,母仪天下。”陆艺思说起话来莺声燕气,明亮双眸顾盼生辉,普照天地似地魅惑众生。“自打我生出这个念头,便时时徘徊门外,偷偷仿着花半坼的举止言谈,碰巧听得那群痴傻女子说什么‘要将芣苡楼付之一炬,从此各奔东西,好任你高飞远行再无牵绊’,可不恰是天意助我?我一路尾随,将花半坼刺杀于破庙之中,再乔装她的样貌去营里与你相会,本还忧心以你的绝顶聪明,不用多少时日便会将我识破,不料你竟从未疑过我——”
“不,我疑过。”我看了看她,目光瞟向她的断指之处,“只是……”
“只是殿下生来多情,眼见这红颜知己千里迢迢断指相随,纵然心头千般疑万般惑,如何也不忍相问了?我混迹江湖多年,三教九流之术悉皆精通,尤以乔装易容最为擅长,堪称天下无双。我与花半坼本就身形极似,样貌胎记只须巧手慢画,可独独那名动京师的绝妙琴艺如何也难作假,唯有断去二指方可瞒天过海。”她挑起眼眸轻轻笑起,忽在面上染上一抹艳色,“不过,我与你朝夕相对这些时日,倒也渐渐明白了缘何芣苡楼内的那些女子个个爱你入癫,甘愿舍命相待。你待我这般温柔体贴,倒真叫我这个做妻子的爱上你了。”
“姑娘,错了吧。”我定定注视着她,淡淡道,“我的妻子是花半坼,你是谁?”
克郦安还待问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沸浮的兵戈之声。
另一条山道上,费铎正率残部与一众武林义杰拼杀下山,寡难敌众,已被重重包围。
费铎纠缠于数十兵甲之中,衣盔尽红,胸前一片血肉模糊。身边兵将更是所剩无几,活着的人已被团团围住,却个个宁死不降。剑寒刀煞无路可退,他反倒朗声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不愧是我费铎的部将,俱是不惧死伤的好儿郎!”
“殿下?!”喧腾一刹敛住。
“灵王与太子狼狈为奸,图谋犯上,其罪当诛!”统兵之人乃我昔日副将徐谢之,他一见我,立马对左右部下扬声道,“简森叛国投敌于先,勾结乱党于后,我奉皇上密诏讨贼,只消他现身少林,格杀勿论——”徐谢之将手探入怀中,却大惊失色,摸出怀的不是一道圣旨,却是一串佛珠。“那个老疯子!”他满面仓皇,迫不可待地向周围之人辩解,只说自己接旨出宫后,忽在街上遇了个衣衫褴褛发须皆白的老头子,满嘴阿弥陀佛,围着他不停打转,还疯疯癫癫说什么“九重真龙,天命所归”。“……定是我一时不查,让那老贼将怀中圣旨摸了去。”
一旁的裴少劼顾不得半身是伤,已是哈哈笑起,“你口里的‘老疯子’只怕是我的师父高僧本末,他老人家云游四海,神龙难遇,你这浑货得以一见当属万幸。”
听得徐谢之一言,其手下兵将面面相觑之后一左一右分为两拨,对立相视,互不买账,只怕立马便要翻脸内斗。费铎见我现身阵前,忽而作下一请,“皇兄,可否近前说话。”待我走至费铎身前,围着他的士兵顿时分道两旁。他一手持刀,一手与我的手牢牢相握,用只有我二人听得到的音量与我说道,“大哥,自你毒发回京,弟弟屡做屡错,偏偏这回做对了。”
不由怔然。
“可还记得你我初识之日,我便立誓护你,弟弟到底不曾有负昔日誓言……”见我含笑点了点头,他忽如孩童般将紧锁两眉舒展开来,唇边露出一个极为稚气而宽慰的笑容,又道,“曾闻‘藏舟于壑,藏山于泽,皆不若藏天下于天下’,往日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时至今朝总算通透了……”
晴空无云,四下阖寂。仿佛何处扑来一道浪潮,湮没了众声,天地间只有兄弟二人执手而谈。
“我也知大哥从无无纷争之心,只望藏踪匿迹远离红尘是非,可你既为池中蛟龙风中树,又何堪与天斗?而今玉王父子已反目成仇,大哥若是此时回京,想来倪珂定会助你夺位……而要我将冕旒帝玺拱手送予他人,也实在难以甘愿……”
费铎抬眼冲我一笑,“大哥,弟弟今日便将这盛世江山、黎民百姓……”倏然将我的手置于刀柄之上,对着胸口直刺而入。“……还给你了……”
鲜血浤浤喷出,一刹溅满我的双手。一地竞放的血红蓼花。
“简森杀我!”他用尽最后气力仰天一声大吼,便跪于地上,垂首而亡。
“灵王已手刃……已手刃作乱的太子……”裴少劼一个狠颤,汩汩滑下两行热泪,怒视徐谢之道,“还何来同党一说?!”
另有一人应声附和,“当日殿下亲自谕令攻城,可见绝无与羌人勾结之意。我等也亲眼见得分明,殿下与那羌人少帅过招近百,招招式式俱不留情。最后被一剑刺中,并被推落高墙……”适才立于徐谢之身后的士兵纷纷出列,各作凝重面色道,“徐将军既无圣旨在身,口述无凭,我等怎可就此犯上,向灵王弄刀舞枪?!”
《一树春风作品集》第9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