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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中越是沉痛的东西,却是由平淡的语气一幕幕展现在邱归面前,于是更显惊心动魄。邱归恍惚间觉得自己站在少年的心上,正往下凝视着深渊。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短暂的碰撞已经足够勾起在心底蠢蠢欲动的沉疴。
安定明夜间浅眠的毛病便是自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在每一个点灯枯坐的夜里,空洞的情感如何也填不尽夜色深处。
无言的沉默可以代替千言万语,邱归不曾听过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完整地提起过自身的秘辛过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或许在这个时候,对方需要的仅仅是他的倾听而已。
就这样相持了良久,两人的目光又一齐落在灯芯上,仿佛上面有着跳跃的火光。邱归也把手覆在了灯罩上,错觉顿生,这就像是两个人一同穿过玻璃抓住了光点。
“会好起来的,少爷。”邱归移开视线,直直凝望他的双眸,想要弥补话语的苍白无力,“你肯定能走到更远的天地里。”
“那么你呢?”安定明沉声问道。“我?”邱归方才澄澈的眸光侵上了一层阴霾,“至少现在还不行。”
安定明看着邱归用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罩壁,那是下意识的举动。他思索了良久,得不出结果后又压下一声喟叹。“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若是愿意听,我不妨也给你透个底。”
邱归放弃一般地转移了话题,手指轻轻在灯罩上弹敲着,他低下头不再与安定明对视,低沉的声音慢慢在夜幕中展开:“我姑姑收留我的时候,她才二十岁。”
宛如浩海的记忆网中,邱归搜索不出一丝一毫关于父母面容的印象,就连关于他们的诸多往事也是经由他人之口得知。
那种感觉很奇特,像是两个陌生人的消息迟钝地穿透你的耳膜,初时几乎无感,痛觉却后知后觉地漫溢脑海。
他的父亲不是个顾家的人,而是个游手好闲的赌徒酒鬼,但先让家庭破裂的人是母亲,去招摇地做了别人的小老婆。于是在丑闻曝光后,所有人都在怀疑他和父亲的血亲关系,他的母亲直接一走了之,父亲更不会带着他这么个拖油瓶。
那时候的他才四岁,是正应该上幼儿园的年纪。
不过对于姑父的面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看上去很老实温吞的男人,同姑姑邱敏一道把他领回了家。那时的他们新婚燕尔,笨拙地学着如何为人父母。
邱归在儿时便表现出文静的性格,又很会察言观色,努力寻找让自己过得更舒坦的方式。无论是他的懂事听话,还是夫妻俩的新奇,这段记忆与此后的种种不堪对比起来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却又更加容易褪色。
一个女人在柴米油盐间与爱人能有偶尔的嗔痴是幸福的体现,他们那时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蜗居于红砖房的窄屋中。
平凡的温情流淌在三人时常在其上挤坐一团听广播的旧沙发上,还有外出散步时一左一右紧紧相牵的手上。
因为这一切太过久远,邱归有时都会忘记邱敏曾经也是个拥有温柔笑意的女人。
或许也有年岁的缘故,邱敏那时总带着一种鲜活,没有一个妻子一开始就是浸润烟火已久的苦涩模样。
他又突然想起,以前的他总是叫邱敏姐姐的,还执拗地喜欢喊姑父“叔叔”,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心花怒放,含笑看着男人用手去重重地揉搓邱归的额发。
其实她一直都想站在家庭的顶端,后来邱归常常怀念起邱敏骨子里的那份好强,那是她鲜活的证明。
年岁尚小的他并未发现男人憨厚表面下的私情,他也无法理解男人为何要亲手打破这片温情,抛下他们的“家庭”。
邱归没有忘记,自己的原生家庭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终结,现在这样的破碎,又要让一个女人用自己的身心去承担。
他渐渐明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要靠诸多因素来维系的,但他看着在感情中逐步走向偏激的女人,发觉自己无法再思考下去,面对这一切,强制保持理性何尝不是一种对自我的残忍。
即使这个方寸之家中还剩下两个人,邱归却似乎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境况,他继续展露着那种趋利避害的聪慧,唯恐勾起女人的怒火。
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无故迁怒,因为在她口中,邱归身上流淌着那种女人的血液,面对丈夫的婚外情,她还是可悲地把多数罪责归结到了第三者的身上。
那一年,他十岁,失去了一个可以称作是姐姐的家人。
接受现实后,生活中的所有酸涩一齐上涌,他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在寄人篱下,所以他很快就能平静面对变得喜怒无常的女人。偶尔感到无力时,他就会把自己的悲哀附着在对女人的同情上。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纵使邱归没有这样想过,但他潜意识里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资格,有能力去给予他人救赎。
他不太喜欢回忆,尤其是把酸涩的时光翻来覆去地咀嚼,邱归总觉得心里跟块明镜似的,在自己没条件的时候别奢望,对生活极其知足,现阶段能这样活着也就够了。
那些人为了自己所谓求而不得的妄念折腾了大半辈子,也未必就能得到什么。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便就是他的座右铭之一。邱归有时也会幻想,若是自己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家庭,那绝对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虽然他觉得自己从前的状态也和这没差多少。但是现在么,可能打算拉上另一个人一起混吃等死吧。
《荣归故里》第1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