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小说www.lanyuting.com
>
沈思惊诧地倒退出好几步,差点绊在蒲团上跌倒,愣怔片刻,他回过神来,疯了似地大声呼喊着:“阿姐?你在不在?我是小五儿,我回来了!你在哪儿?阿姐?”他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着,无奈庙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好在佛像底下还有未烧尽的香烛,他摸到火镰将蜡烛点燃,用手高举着四处搜寻,脚下大片大片的血迹渗入了砖缝,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当蜡烛照到供桌底部的时候,那里有什么东西金光一闪,沈思忙蹲下细看,原是一枚寸长的小巧黄铜令牌。牌子雕工精细,绘制着独特的花纹,却没有任何文字,这不是姐姐、姐夫和冯卓生的东西,那八成是凶徒留下的。
沈思将牌子收在怀中,正欲起身,脑子里突地冒出了个可怕的念头,他指尖颤抖着朝前探去,伸向了罩在供桌上的围布,桌子底下是他唯一不曾查看过的角落,那布是红色的,和血一样颜色……
一天之内经历了数名至亲的死亡,此刻的沈思早已不敢心存侥幸了。他缓缓掀开围布一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盔甲上的羽片,然后是绛色的衣摆,一只鞋子被甩脱在地,旁边裸露着青色的脚掌……姐姐与姐夫瑟缩在那里,致死还紧紧抱在一起。如同每次遭遇危险时一样,姐夫把姐姐紧紧搂在怀中,以身相护。
姐夫后背遍布着无数伤口,血液早已凝固,结成了厚厚的硬块。他一介书生,只为了在父亲面前替姐姐争口气,便毅然投笔从戎,从此远离了礼乐文章,与塞外风沙为伴,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那些个夜阑人静月初上,那些个漏断更深不成眠,他曾无数次在灯下憧憬着将来携妻弄子、管瑟怡情的惬意生活……如今都再不能有了。他们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花红柳绿的大千世界。
姐姐双眼紧紧闭着,眉目纠结在一处,临死那刻,她定是恐惧至极的。家里只一个女孩,哥哥们都谦让她,纵然沈思年幼调皮,也从不会去捉弄姐姐。姐姐性格爽朗,爱玩爱笑,只是略有些娇气,被蜜蜂蛰一下,被木刺扎一下,摔倒了磕破点皮,便会抹上好半天的眼泪。如今这被刀子刺进身体的痛苦,她又如何承受得了!
忽然,沈思的目光凝在了姐姐嘴角,那里糊满血迹,很不自然地鼓胀着,大得出奇。沈思凑到姐姐面前,小心撬开姐姐冰凉的嘴唇,原来在她嘴里含着半截小手指,指头粗黑,指甲短小,指腹极为粗糙,像是习武之人的手。
那应该是纠缠之时,姐姐从凶手身上咬下来的,凶手因此气急败坏,才会明知姐姐、姐夫已然身亡,仍旧气急败坏地不停拿刀往下捅着,以致姐夫背上竟无半点完好之处。
凶手又是谁?是顾明璋的人吗?如果是他的人追杀而至,为何不把尸体带回去验明正身?除了顾明璋,还有谁要杀死姐姐、姐夫,连冯卓生都不放过?难道是山贼?可几人身上的钱财首饰都没被动过,门口那驾马车也没被拖走。这地点除了冯卓生,孙如商也知道,但他与姐姐、姐夫无怨无仇,断然没理由胡乱杀人。
沈思无论如何也思索不出凶手的身份,他只知道那人断了半截小指,还曾持有过一枚神秘的令牌。
望着尸体呆立许久,沈思一拳一拳敲打在自己头上,敲得“嘭嘭”作响。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心头一阵阵急剧抽痛着。如果不是他非要赶回汝宁城去,就可以在姐姐、姐夫身边保护他们,说不定他们就不会死!沈思啊沈思,真是没用!该救的救不了,该护的护不住,你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可他还不能就这么轻易死去,不仅不能死,还要比从前更加坚韧地活着!如今他肩头背负着杀父之仇弑兄之恨,还有整个沈家军所蒙受的不白之冤,他要活着,要活到大仇得报、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天将破晓,沈思跪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朝里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把火烧掉了山神庙,又在冲天火光之中骑上马一路向东奔去。
行至许州,天已过晌。沈思摸摸口袋,还有些散碎银子,他在市集上买了几包干粮和两件换洗的衣裳,便坐在简陋的小茶摊儿上就着茶水啃起了馒头。
许州照比汝宁富庶许多,街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路两旁挤满做买卖的小商贩,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瞎老头手持着“问卜算卦”的幡旗由打对面缓步而来,走进茶摊,摸索着坐在了沈思对面,嘴里还念念有词:“思也空,念也空,谁共灵犀一点通。是也空,非也空,流年错把丹心送。征也空,战也空,几度铁马挽雕弓。忠也空,义也空,无颜回首望江东……”
沈思两天一夜不曾合眼,又水米未沾,此刻早已饥渴难当,也顾不得理会许多,只管三口两口将几个大馒头填进了肚子。虽然只有劣等茶配干馒头,但和前些时日的脏水馊食比起来,已经算得上珍馐佳肴了。
吃饱了饭,沈思并未立刻动身。出得许州城,前头便摆着两条路,往北可以返回晋阳,往东可以赶往京师。在晋阳城中,还有卫律在等着他。如今他已是孤苦伶仃了,而卫律便是对他而言仅存的一盏烛火。在京师里头,有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顾明璋,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就已经使他怒不可遏了,恨不得立即杀了顾名璋,啖其肉,饮其血,以解心头只恨。
沈思呆呆坐着,心下权衡不决。家仇未报,他本不该心有旁羁,可此去京师每一步都艰险异常,随时可能送命,他很怕报了仇之后就再没机会见到晋王了。
《红崖顶在哪》第6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