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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挺沉闷的声音传出来,那个塑料桶连动都没动。
我皱眉了。
“满的?”带着质疑,我弯腰去碰了碰里头的易拉罐,那种沉甸甸的质感只能说明一种结果,这堆啤酒还满着就被扔掉了。
“嗯,没打开。”他边说边拉开冰箱门去翻找着什么。
“过期了?”我不知道我是为了追寻什么真理,还是纯属吃饱了撑的,后来我想,但凡我不问他这句话,也根本不至于得到那样的答案。川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儿北冰洋,放在一边儿的台面上,然后边拉开橱柜找起子边像是很淡然的说了那样一句话。
他说:“没,昨儿个买的,本来确实是想发泄一下儿的,可又一琢磨……至于嘛,不至于吧……真不至于。九儿,你说,咱打小儿的交情,凭你了解,我是动不动就靠这个发泄的人嘛……?”
我想,这句话听完,我要远比听到他骗我说那些啤酒就是过期了,就是该扔了,更加觉得心里像是让只手揪了一把似的。
我心话说,好你个周小川啊,好你个周小川!你真会逼你自己个儿!嚼子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不打不闹不喊不叫,你连脾气都不发出来,是,还算你有点儿本事,你买酒准备刺激刺激或是麻木麻木自己,可你瞅瞅你买的是啥,啤酒!我还真没觉得喝啤酒能让人发泄出什么来,连醉都不容易醉的玩意儿能发泄个屁啊?!
然后,我的川儿啊……就连这喝不醉的东西,你都没尝试着灌进自己喉咙,你给扔了,你觉得自己是站在悬崖上迷途知返了?我告诉你,压根儿就不是,你是都已经摸到那根救命稻草就又自觉自愿松开手,放任自己下沉到水底了你!
甚至,更让我想替你喊声委屈的是,满满一桶易拉罐儿,你连打都没打开一个,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老爷们儿那样,像个没出息的老爷们儿那样,咕咚咚灌自己一个酩酊大醉,然后一把捏瘪了手里的易拉罐,再一扬手,让歪七扭八的铁皮罐儿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咣铛一声跌进垃圾桶里,你自己打个挺响的嗝儿,带着嘲讽骂一句“裴建军我操你大爷”呢?
川儿,我该说你太怯懦,还是该说你太勇敢?
许是后者吧,至少,你现在的状态,是我打死也做不到的。
“得,那什么……不说了。”接过汽水,我喝了两口,然后叹气,“你刚说还没好好拾掇屋子呢对吧。”
“啊,对。”
“成,那我帮你归置归置吧,墩布挨哪儿呢?咱先把地墩了。”说着,我开始卷袖子。
川儿瞅着我,接着也喝了两口手里的汽水,他放下瓶子之后似乎挺痛苦的打了个无声的嗝儿,继而拿没攥着瓶子口的那只手指着我说:“一瞅你就是没怎么干过活儿,上来就墩地,不得先扫扫啊?”
“你这地这么干净,又是新铺的砖儿,有什么可扫的。”我狡辩,试图用耍赖一样的腔调调和气氛。
“有什么可扫的啊……有啊,不信你扫一试试,总能扫出点儿什么来,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的来着?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个儿跑掉……”川儿这么说着,语调涣散而且慢条斯理,像个被两口汽水儿就灌醉了的人。
“成,我又错了,笤帚呢,我先扫地成了吧。”我这么说着,语调慵懒而且漫不经心,像个让老师教育到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的学生。
但我心里,却总也压不下去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不管我做了多少尝试,多大努力。
去川儿家的那天,我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我只是认真到偏执的帮他打扫了一遍卫生,清理了装修留下的所有废料和垃圾,把浅色的地砖擦得锃亮,能当镜子照,能当冰面儿滑。
然后,我留下,在他家吃了顿饭。
其实我本来想不吃这顿饭的,平和到渐渐开始显得压抑的气氛让我呼吸困难,但当我看到留我吃饭的川儿,那种似乎再也受不住半点儿拒绝的眼神时,天生来的那有时候都略显泛滥的同情心,又让我最终也没能说出半个不字儿来。
我留在川儿家吃了晚饭,然后,我回家了。
没让川儿送我,我只是打了个出租,交待了地址,便一路沉默的看着沿途风景回到了东四老宅。一种回家了的感觉,让我瞬息间觉得踏实了。
但我的踏实只在胸口停留了不到三分钟,给了钱,看着那辆出租从胡同里小心倒出去,我低头,翻兜儿找钥匙。
可我什么也没摸到。
一股过了电的感觉,比刚才踏实了的感觉更加强烈,更加瞬息间就蔓延到全身,更加具有颠覆性的,刹那就尽数霸占了我所有的脑细胞。
坏了!
我把家门钥匙丢了……
丢了……
丢了……
我无法去想那上头还挂着排练室、乐器房、乃至我每一个需要锁起来的抽屉和柜门的钥匙,我甚至都没心思琢磨什么那串挺沉的钥匙串儿上还挂着我自己的姓名章,我能想到的,那唯一能让我完全懵住了的,就只是已经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的,老宅的家门钥匙。
某个冬天站在刺骨的寒风里强忍着眼泪全身发抖的记忆霎时让我觉得连太阳穴都冒了寒气,表面的镇定想必也掩盖不住脸色的苍白,抬手下意识的捂住嘴,我站在门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嘴唇缝隙间滑出几个字来。
“麻烦了这回……”
是麻烦了,能不麻烦嘛。
我景小九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丢东西,想来我也还算挺谨慎了,可竟然还是丢了最怕丢的钥匙!家门钥匙!你干吗吃的?你个废物点心,你死去吧你!
《一块红布崔健》第6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