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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心虚地笑了,灿星似的眼中已无泪光,“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痛快呀,不过,阿醒,你还是装傻的时候最可爱了。”小鱼说着就伸手拧拧阿醒的耳朵,“你从小就爱装傻,刚学会走路就已经蒙得虫儿围着你团团转了。”

小秦醒似乎听出了鱼儿话中的深意,他的心里好像化了冻般渐渐回暖,“谢谢姊姊提点,阿醒本来就是个聪明的糊涂人。”

“不对——”小鱼关切地侧眸看着他,异常认真地纠正道:“阿醒还是做个糊涂的聪明人吧,路会更好走。”

此时日已偏西,金球似的在锦霞中滚动,偶尔迸发出千万条炽焰,烧得阡陌尽头的层林山峦一片血红。明霄看着手拉手渐渐走远的鱼儿和阿醒,看着他们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不禁黯然轻叹,——是少年们的情怀太浅淡,还是人们原本就高估了记忆的力量?又或是他们已与父辈大不相同?

——宝恒已消逝于东海,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被人彻底淡忘。

——

襄州位于大漠之西,其北,群山环抱,东南方,漠上唯一的大河安塞河穿流而过,襄州枕山带河,依山傍水,自古就是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和商埠重镇,也是联系西域各城邦小国的重要都会和纽带,自呼和沣在此设立大单于王庭后,襄州变得更加繁荣昌盛,虽曾历经四年战祸,仍不减其瑰丽风采。

大单于的金翼大宫占据了襄州之东的大片绿洲,王宫四周绿水环绕,碧林繁茂,王宫内楼阁高下,殿宇参差,互相连属,四环回合,金碧相辉,极尽豪奢。

六月末,襄州已热得发狂,乳色轻雾弥漫在空气中,笼罩着远山近水,天地尽头仿佛在慢慢晃动,散发着燃烧似的气息,苍蓝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只余强劲的旱风吹拂而过,却带不走暑热。整个襄州都似在火中煅烧,金翼大宫却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独享清凉。

内宫西侧此时已被整修为世子内廷,其中幽房曲室,玉阑朱楯,数不胜数,在临水而建的环碧阁里有两个身姿高挑的男人面窗而站。

“小南,他还是只诵经念佛,不吃不喝吗?”身穿金绣纱袍的男人转过头来,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他阴沉的面容,那如云石浮雕般冷硬俊美的五官在阳光照耀下现出一种奇怪的疲惫之色,“再这么下去,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没想到呼和汐的种还这么倔犟,不愧是金翼之裔。”

说话之人正是如今的西朔大单于呼和洵,站在他身侧的细瘦男人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丘林南真,此时已官至御都尉。

“金翼之裔竟然是呼和汐的种,真是不甘心!他连金翼大神也不敬奉,未来这大漠却要交给他的儿子。”丘林南真咬牙切齿地说着,他的面色比十几年前更显苍白,好像极度缺乏睡眠一般。

“小南,是交给我的儿子!”呼和洵厉声低喝,眼中闪出苍狼般狡猾的微光,“进了这世子内廷,他就是我呼和洵的儿子了。”

丘林南真挑起一角眉毛,不置信地斜睨着呼和洵,“三郎,他宁可把自己饿死也不要呆在这世子内廷,你看着办吧,我倒是巴不得他死,却又怕金翼大神怪罪。”

丘林南真为难地耸耸肩,“这些年在那个什么南洋岛国,他好像一直和衡锦相依为命,现在又是那个国王的义子,身份尊贵,若是只以荣华富贵相诱恐怕没用。”

呼和洵咬紧牙关,双眼中似要冒出火来,“什么衡锦,明明就是当年的蜀王卫恒,阴魂不散,倒真是一介枭雄,这小子被他调教得也像雪豹,虽然穿着僧袍,骨子里却是彪悍狂放,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

“三郎,当年我看得一清二楚,衡锦身遭碧火花毒,已将不幸,为何一直苟活至今呢?”丘林南真一想起十一年前坤忘山中的那个暗夜就不寒而栗。

“小南,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呼和洵倏地转身,唇角牵出点似笑非笑,“走,陪我去看看宝殿下。”

呼和洵边走边皱眉看着南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北句丽左石君那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那艘海寇船他们已经改装完毕了吗?”

南真展眉笑了,“放心吧,三郎,左石君一直窥伺他叔叔流川君的王位,这次算是和我们一拍即合了,此事要是能嫁祸给流川君,明华必定出兵北句丽,流川君完蛋了,明华也将受损。”

呼和洵咬牙切齿地低吼:“当年华璟明霄狠狠地摆了我们一道,用二百五十支哑巴火铳挑起了四年大战,老账未算又添新账,这些仇怨都要着落在天宝身上!”

第63章展鹏

从环碧阁往北,绕过曲廊,穿过玉带小桥,又见一座宫殿,乌木描金的匾额上题着‘展鹏’二字,周围碧水荡漾,睡莲盛放,殿前苍松劲立,殿后翠竹环绕,这里是金翼宫中最幽静之处,也是呼和沣曾流连忘返的藏书殿。

呼和沣生前一直向往关内南朝的旖旎繁盛,他自己也颇喜夏学,更是穷其财力仿建东安禁宫,虽然远远不如,金翼大宫也与塞外风貌格格不入。

展鹏殿内寝旁新添的小佛堂中盘膝坐着一个少年,他身上未着袈裟僧袍,只穿着北朔传统式样的窄袖紧身纱袍,乌亮卷曲的长发以金环相束,披泻而下,更衬得他背影俊挺,身姿不凡。

“天宝……”门旁忽然传来低唤,那声音似绒似锦,极之动听,盘膝而坐的少年肩膀微动,却并未转身。

——好定力!呼和洵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他慢慢跨进佛堂,双眼紧紧盯着少年的背影,眸光审视而犀利,说出的话却意外的柔和低缓,与他此时的表情完全相反,“天宝,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父王,十二年前我带你去关内,不幸让南朝贼人钻了空子,将你劫持而去,这些年父王一直在找寻你。”

少年听到此言终于不再静默,他从蒲团上站起来,转过身,抬起双眸,直视着呼和洵,眸光深湛,——啊!这少年竟然便是遭遇了海寇劫难的宝恒殿下!

宝恒双手合十,眼眸依然沉静地凝视着呼和洵,“法净感谢大单于陛下将我从海寇手中解救出来,还请大单于陛下送我回满剌加。”

呼和洵轻吸口气,也不着恼,脸上带着点虚浮的笑,仿佛早已料到他的这种答非所问的反应,“天宝,你从小就劫难不断,一出生就被东朔王庭劫持,我千辛万苦将你寻回,结果咱父子俩又在南朝失散,以至今日咱们只能以夏语对话,真是天大的惨事呀。”

呼和洵说着惨,脸上却并无半丝哀容,只有眼底透出点点寒光,好似深冬的海水,结着一层薄冰。

“大单于陛下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法净,来自南洋岛国满剌加,与父亲相依为命,并非陛下所说之人。”宝恒不急不徐,缓缓而言,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奇怪地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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