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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在他告辞的时候,还坐着在打毛线,但到他随手带门的一刹那,却又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简慢,待起身来送客时,赵瞎子已下楼去远了。手扶了房门站着,倒是很出神了一会子。赵五首先发言道:“你们懂得赵副官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我看他是来探我们的口气来了。”他说着,两只袖子依然笼住,只管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五奶奶道:“探什么口气?凤八是大将军的少爷,玉玲也是坤伶里头数一数二的红角儿。若是别人要说娶玉玲做二房,我们就得向他脸上吐几口吐沫。除非他凤八爷说的,我们是没得一个字回音。”赵五还是笼了两只袖子不断地来往走着。五奶奶道:“老头子,现在你也该开开你那金口了。”赵五道:“我开什么金口呢?我老早地说了,有了凤八这种人,也就可以把姑娘给他了。若说为了我们以后的嚼裹没有指望了,那就老实不客气,这日子多向凤八要几个钱就是了。”玉玲两手结着毛绳子,抬起眼皮向赵五看了一看。她并没有说什么,又低下头去结毛绳子了。五奶奶道:“多要几个钱?你只知道要钱。什么全可以不问。人家是个大将军的家里,可不是胡乱进出的地方,把你闺女送到人家去当丫头奴才,你也全可以不问吗?”赵五还是笼了两只袖子,低了头绕着屋子中间的桌子打圈圈儿走。五奶奶道:“你抽风啦,尽溜达什么?也该说话了。”
赵五这才点了一支纸烟,站在屋子中间抽着,然后向五奶奶道:“当了姑娘的面在这里,我就敢说一句,不和姑娘提人家就算了。要提人家,像凤八这种人,亮了灯笼哪儿找去?像他们这种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的,何况我是打听得千真万确的,他跟少奶奶不和。那少奶奶也没添个一男半女,我们姑娘过了门子,把公婆哄好了,天下就是她的了。若说怕姑娘受委屈,那也有个法子,他们本房公馆在天津,就可以要求他在北京提另买一所房打个公馆。我看凤八那样花钱,十万八万地向外掏,他也不觉得身上痒一痒,这点儿花费他绝不会驳回。”五奶奶道:“哦!你是瞧了他十万八万地花钱,有些眼热,赶快就拿起斧子来敲,你猜想他为了咱们姑娘,也肯十万八万地花吗?可是人家跑了,瞎摸海!”赵五道:“你也没有向他提起要十万八万啦。你又怎么断定他不花呢?自从他捧场以来,除了高一畴、赵瞎子从中吃下去的不算,咱们也实得了他好几千。戏馆子里定座定包厢的钱,我还没有算。这样看下来,又怎能说他不花钱?话又说回来了,姑娘唱了五六年的戏,也给咱们老两口子挣了不少钱,只要她找着个好主儿,这辈子有吃有喝,那就行了,咱们还真图在闺女身上发个十万八万的大财不成?我这都是实话,要说找个大将军做亲家,咱们照照镜子,也配?可是说姑娘要找个大将军的少爷女婿,倒也不是没这个机会。”
他说着了这么一串,倒是坐下了,半昂了头只管抽纸烟。五奶奶道:“这样说,你是先愿意了,你既愿意了,干吗又做了一个还价不卖的势子?”赵五道:“哟!你不是想借了姑娘和前台闹别扭的机会,故意找人家想办法吗?怎么说是我先愿意了。”五奶奶道:“这也不过是一套戏法,谁说弄假成真?”玉玲这就不结毛绳了,把手上活计向沙发上一扔,绷着脸子道:“你们尽放些马后炮。人家老早去北京了,还想十万八万,还想弄戏法。还不到十分晚,今天晚上不唱戏,也没人来打搅,自由自在地,我该玩玩去了。”说着,她一起身,就坐到梳妆台旁,将梳子拢了头发,望了镜子里道:“妈,劳您驾,叫茶房给我舀一盆热水来,我洗把脸。”五奶奶道:“你还真要出去。”玉玲道:“你不疑心我会逃走吧?”五奶奶道:“说起话来,为什么就是这样僵着来的?”赵五道:“我去叫茶房,我去叫茶房。”他说着,就代五奶奶把茶房叫来。玉玲不多言语,梳妆一番,换衣自出门去。而她也弄成个生气的样子,倒是赵五所未及料呢。
第六章逼迫
俗言道:“打折胳臂往里拐。”那说的是自己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因着别人来损害自己的。可是赵五夫妇,在今天情形之下,觉得俗语有些不可靠,他老两口子正仗着女儿这点儿抓得住人的魔力,想敲凤八一个大大的竹杠,不料自他女儿本身起,就有点儿唱异调,吓得老两口子再不敢提一个字。到了次日中午,玉玲草草地漱洗一番之后,赵五奶奶端了一盘天津包子放在桌上,因笑道:“姑娘,你喜欢吃狗不理的包子,我就是亲自去和你买了来的。”玉玲坐在沙发上,把天津一张小报捧起来看戏单子。赵五笼着袖子抽烟卷,站在桌子那边斜眼偷看姑娘。玉玲看了报,眼光对了报上,自言自语地道:“啊!可和我贴出戏来了,《算粮登殿》,这样重头戏!”五奶奶手扶了桌子角,慢慢地走过来,低声笑道:“不是上次说好了这出戏,你没有露吗?今天还是唱……”玉玲仰起脸来问道:“今天?今天压根儿我没答应唱戏。”赵五道:“人家给了咱们一个面子就是了,也不能永远和前台别扭下去。”玉玲道:“叫我和前台闹别扭,是您;叫我别和前台闹别扭,也是您!戏可是由我唱,难道我就不能拿一点儿主意。”说着,她绷住脸子,又捧起报来看。
赵五倒不敢说什么,口衔着烟卷,两手笼了袍子袖,在桌子那边来回走着。五奶奶笑道:“这话回头再提吧。包子冷了,你怎么不理?”玉玲将报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望了五奶奶道:“一提到什么,你就说着我是你肠子里出来的。你把我当着狗,于你有什么好看?”五奶奶笑道:“你可别挑眼。狗不理的包子,天津街的人谁不去尝尝。我说你不理,这就犯了忌讳了。凭我跑上这么一趟路,老远地和你端了包子来,你也得包涵着一点儿。”玉玲道:“还要怎么包涵,我要不是包涵,我还不在天津唱戏呢。”五奶奶没有接着向下说,把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子热茶放在桌沿边,因道:“这也是刚沏的好香片,喝吧,姑娘。”玉玲看到父母都对自己这样将就着,也不便尽管跟着发脾气,只好坐在桌子边喝茶边吃包子。
赵五向他女人道:“午饭咱们吃什么呢?问问姑娘。她喜欢吃鱼,中午吃大米饭吧?你问问。”玉玲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因道:“还问什么,我又不是个泥菩萨,你们这样当面说话,我都不听到。”五奶奶道:“好,就是吃大米饭。饭后让老六来和你吊吊嗓子吧?”玉玲斟着茶喝,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说咱们是生定了这条穷命。假如你们要依着我办,在凤八手上拿过三万五万来,那还真不算一回事。于今抬不起身价来,还不是向下当戏子去。”五奶奶走过来手扶了桌沿,望了她的脸,低声道:“你有这意思跟凤八,我们做娘老子的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你要知道人家是娶你做二房。”
《赵玉玲本纪简介》第1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