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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杨修元自顾呢喃,不受控制地走到门边,又唤一声。“母亲。”
他推开门,看见屋子里静悄悄的,沉寂着毫无生气,他走进去,梳妆台前铜镜明亮,映照出一副同样了无生气的神情。尘埃在空中漂浮,错金的首饰盒上落着薄薄一层灰,杨修元伸手去碰,盒盖“啪嗒”一声滑落,露出其中镶嵌绿松石的耳坠与发簪。他手指轻抖,拿出发簪的时候簪头珠珞相互碰撞,米粒大小的金色花头突然一歪,折断滚落下来。
母亲是真死了,杨修元突然意识到,那个数日前命绝于他面前,遗体被许多人围观不得瞑目的贵妇,真真切切地是他的母亲。他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一出恶劣的玩笑也不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杨修元再也忍不住趴伏在桌面上,抱着首饰盒失声痛哭。
他不知哭了多久,也许在桌前睡了一觉,也许没有。房外天色或许还亮着,或许已经暗了,杨修元觉得自己浑浑噩噩,或许一生都要这麽浑噩下去,就这样不知时光地在父母房中呆着,不愿动,也不想动。
他隐隐听见府中有尖叫,想起官员代为传达的天子审判。被关押在王府不是他们的结局,还要被流放三千里,和谁一起,到何处?杨修元突然想起辛时还在屋中,强打起最后一份精神跑出去,将首饰盒塞到衣襟里。
房门大开。高大的人影挡住视线,杨修元一眼没看到辛时,被门栏绊了一跤跌进室内,叫道:“阿汝!”
床前的武人回头,正将奄奄一息的辛时提起来。看见杨修元,他诧异:“这哪来的?”
杨修元才欲说话,背上吃人一记,被擒住双手反绑起来。站在门边的武人皱着眉,问他:“小子,你是谁?”
杨修元道:“我是……杨修元……”
“什麽?这才是杨修元?”床前那人松开辛时,同样走过来,惊疑不定。“那床上这个是谁?他妈的,管名单的怎麽搞的,怎麽会多出一个人来!”
押着杨修元的人道:“管那麽多干什麽,多上报就要多但责任。反正我们负责的没错,叫他们来押女人和下人的时候一并把这个带走,不就得了。”
武人道:“也是。就算是杨建的私生子,这模样也活不下几天,一死就干净了——走人!”
杨修元连声呼唤辛时的名字,挣扎着想要回头,奈何拗不过武人巨力,被越带越远。辛时也频频想要撑起身,最终滚落到地上,在杨修元消失的同时,从喉中挤出一声畸形的,模糊的,难以辨认的叫唤:
“阿——元——!”
回忆告一段落,杨修元眨眨眼,意识到辛时之前又在不动声色地骗他。
他道:“所以你不是在教坊,而是在那时候……就能说话了?”
“仅仅是能出声罢了。”辛时撑着脸,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着碗中勺子。“太久不说话,声音哑得不成样,说一句漏半句。过了一两年,才慢慢好起来。”
杨修元又问:“谁治好了你的病?”
辛时被问得一愣,重複道:“病?”
“是啊。”杨修元道。“你那时候被我娘的模样吓到,不是病得不轻吗,一路上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到了神都又发烧。教坊有郎中吗,他们是怎麽愿意帮你治的?”
辛时闻言沉默片刻,道:“你想多了。没人给我治,是我自己好的。入了奴籍的人还有谁会在乎,病死几个,太寻常。他们会将我分去教坊,是因为谁也不觉得我能活过几日,擡过去的时候,棺木后事都筹划好了……大概是我命里注定,不会死在那时吧。”
这番话不知触动到杨修元什麽,良久,他开口道:“二郎、五郎和六郎不是自杀。”
辛时看着他。杨修元道:“母亲确实是自我了断,她是被逼的,看到几个长子都死在面前。十一郎比我年长,他比我知道得多,你这几年在禁庭当值,一定也曾听说,那天晚上是皇后的使者秘密到访,将三个哥哥勒杀。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杨修元在心中补充。他在播州一切闭塞,可是来鼓动他们複仇的王酢兄弟带来了新的消息。父亲被定罪后,三姐淑敏很快遭到丈夫驱逐,无处可去,投河自尽;四姐承英虽未被夫家所休,但多年来从无音讯,连死活也不知……出嫁的女儿本在豁免之列,神皇神后确实没对两人做什麽,可她们还是死了,死于和名节息息相关的舆论之下,就像他分明被减罪流放却死于穷山恶水的兄长。
阿汝,这是那个女人,那对夫妻对我们做过的事。你说我午夜回梦,要怎麽才能安眠,而你供职御中,又要怎麽才能无愧。
“对了,那时你救我……”杨修元突然有点口干舌燥的紧张。“你是怎麽能救我的?这得要瞒过整个大理寺,你哪来这麽大的职权……”
辛时笑了一声。他并不隐瞒,道:“赵寺卿心系天子宗亲,恨手足之残,是他听我陈情后帮忙。你可能不认识他,他其实算起来和我们有些关系,当年最后一任王丞韩执是他的朋友,他很愧疚没能劝住韩执的不臣之心。”
“韩丞相也不是真心要反,十一郎这麽和我说。”杨修元小声道。“对于父亲和大哥起事的细节,我始终不太清楚。十一郎说,当时蒋王伯祖和岐王叔父秘密带兵过来,又控制了我们的卫兵,以全家人的性命逼迫,韩丞相眼见没有生路,才代替父亲答应的。”
辛时摇头道:“当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已经没人能说得清楚。”
《昔人已乘黄鹤去》第5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