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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元半天不说话,他注视着辛时,目光中满是期冀,却又隐隐含着胆怯。他不常有这样欲说还休的时刻,磨蹭好久,终于吐露心声:“阿汝,阿姐她们迁回来了,也住在神都。你说我能有机会去看看她们吗?”
辛时一愣,道:“你……”
杨修元道:“陛下对我们没有表面上那麽好,他把女眷关着,不让我们团聚,就是还把我们当囚犯看待……我不想怎麽样,我只是想看她们一眼,偷偷看上一眼就好。”
辛时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既知道自己身份并不稳妥,就不该再有这样冒险的念头。”
杨修元的眼神黯淡下来,道:“我也知道冒险,可是十一年了,满打满算十二年,从来没有机会得到她们的音讯。被关在那里的是我的姐姐,阿汝,她们对我来说和你一样重要,一想到她们离我只有数坊之远,却不能见面,甚至连生死都不知,我就觉得坐立难安,我……那也是我仅剩的还可能在世的家人啊……”
看着杨修元悲戚的模样,辛时眉头一动,还想劝说,却怎麽也狠不下心说出拒绝的话。他能劝杨修元什麽呢?忍过几年等到新君继位,也许形势会好很多……真的能变好吗?
辛时意识到,他无法干脆利落地拒绝杨修元,并不因为对方模样可怜,而是他自己也没有信心。杨擅偏爱手足不错,可女眷属于内宫该管的範围,他会愿意为几位姐妹与叔伯遗孀得罪母亲吗?毕竟该封王的兄弟已经封王,余下的只是不甚重要的女眷。
这些“不甚重要”的女眷,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真真切切朝夕相处过的家人。是的,家人。杨修元的家人岂非也是他的家人?唯独这两个字,叫人魂牵梦萦,甘愿为之放弃一切理智。
第六十七章
辛时松口道:“我知道了。你先别急,等我看看。”
他将这件事放上了心,动用内宫之便打听几日,还真琢磨出门道。何氏远赴匈奴半月有余,神都宗亲们婚期也如约而至,杨修元难得不见人影,因他虽不结婚,但替人做伴郎、傧相的活一件也跑不掉,十日里有九日不在家。
这一天适逢吴王杨叔澄的婚礼,杨修元做了几场傧相,对婚礼比新郎本人还熟悉,泡在蒋王府上指挥帮忙好几天,正日一大早,又赶过去準备一道上女方迎亲。辛时照常要在翰林院当值,下了番,也往吴王府行去,迎面看见通往王府的路上落满红花纸屑,仔细一瞧,还有不少撕坏的纸钱包——这是娶亲的习俗,凡见路上有婚车经过,无论相识都可以上去阻拦,讨一些“障车钱”,而富裕的主人家也乐意散播金银,以此彰显婚事之隆重。
黄昏已至,新娘已经被迎娶入府,是而看起来门庭冷清,只余数十辆奴婢驾驶的板车候在路边等着卸货。辛时登上门头,立刻有家奴上前迎接,眯眼瞧他几回,见眼生得很,迟疑问道:“郎君是咱们娘子家的人吗,跟在后头落了单?恕奴眼拙,今日来客太多,忙得头昏脑胀,实在没认出来……”
辛时便笑,将提前準备好的礼品奉上,道:“闻主家有秦晋之喜,特来祝贺。宋嗣王是否在府上?我找他,可相帮通禀一声。”
家奴诧异道:“竟然是宋大王的家人。”将辛时请入门房,“蹬蹬”地跑远禀报。不多时,杨修元从内院闪出,相隔老远便挥动胳膊,奔到面前,携住手道:“总算来了。”
辛时站起来,笑道:“你这一身,穿得比新郎还喜庆。”杨修元果然受用,脸上表情顿时比今天是他成亲还高兴,松开手往辛时背后一带,道:“走走,吃饭去。”
穿过门房,周遭立刻嘈杂起来,侍女、仆妇来回穿梭,衣摆如蝴蝶一般,手上托着菜肴、甜食亦或乐器。杨修元带着辛时在游廊中穿梭,忽觉风声急起,紧接着背上挨人狠狠一击,听来者大笑道:“修元!可算找着了,半天不见人影,还以为你要溜呢!”
杨修元转身,一手揉肩膀,辩解道:“我去门口接人。”
杨颂照转而打量辛时,瞪大了眼,惊讶道:“这是……”
辛时笑道:“辛某见过虞大王。”
“还以为你开玩笑呢,真能叫人来啊!”杨颂照转惊为喜,跳起来扯一把身边的兄弟,侧身擦过两人向前飞奔。“快,告诉二十七叔,来客人了!”
这位“二十七叔”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杨叔澄,虽然只有十五岁,年纪比杨修元还小,却因父亲老吴王是神皇叔父,生生比所有人都高出一个辈分,也成为唯一一个被授还亲王之号的归京子侄。好在这位“天子堂弟”没有一点身为长辈的意识,杨修元带着辛时重入宴席时,他正被人按着劝酒,脸色涨得通红,一边挣扎,一边哀嚎:“我不喝了——我喝不动了!再喝晚上我连阿陈是头是脚都分不清!”
辛时轻声问:“礼成了麽?”
杨修元道:“早成了,婚帐那头都空了,不然也不会开宴。”
辛时遂笑道:“动作真够快的。”眼见杨叔澄被半拖半绑地推过来,上前一步问好,说好些吉祥祝福的话。
杨叔澄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辛待诏,你不能劝我喝,我真要吐了,吐新房里多难看。”辛时微微一笑,从不知哪个宗亲手里接过酒杯,道:“大王不喝无妨,某自饮一盏。”
美酒入喉,一路烧到胃里,辛时借放杯的机会悄悄抹一抹嘴唇,王侯国公家中不见次货,这酒比他想得要烈,无怪杨叔澄不想喝。其他人那肯放过这个机会,一见辛时干脆地空杯,欢呼着将一碗碗倒满的酒往杨叔澄手上塞,见他不动,又掰着他的手腕替他往嘴里送。杨叔澄拗不过热情,强行挨下去三碗,胸口衣服湿漉漉一片,也不知是喝下去的多还是浪费得多,没来得及喘口气,被按到旁边接着灌。
《昔人已乘黄鹤去》第11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