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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张树从来不曾听过,熊浣纱却在顷刻之间抓住了方伯庚的话语重心:“政治参与扩大的前提是国家制度化水平的提高。”
这是《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的核心观点:一个国家如果急于开展民主运动,导致政治参与过度膨胀,本国的法治建设无法将这股民主潮流收纳在一定的框架内,就会出现政治动荡乃至衰朽。
就像往一个容器里面倒水。容器要兜得住,要么自身过硬,要么水量适当;容器本身如果不坚固,摇摇晃晃,水量就得控制,一旦不控制,超出容器承受水平,崩裂的后果可想而知。
“适应性、复杂性、自主性、内聚性,四个衡量标准,科举制都做得不错,很好控制了政治参与的水量,又不断完善这个制度本身,容器越来越硬,所以中国能长期稳定统一。”方伯庚。
熊浣纱:“你们这次来,是想毁容器,还是想放水?”
方伯庚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比喻很有意思:“都要。”
接着竖起三个手指:“三件事:第一,改科举为科举与察举并行;第二,解除对商贾不得从官的禁令,允许商贾察举入仕;第三,朝廷立法,在大征商人赋税的同时,用军队武力保护商人的私有产权。”
说完了,静默下去,坐等对面人的反应。
张树微微将头偏过。这是他自审讯以来频繁的动作——因确乎是不懂。没有身边人的学识仰仗,这场审讯他着实进行不下去。然而这回他偏过去,没有看见一如既往的顿悟或者诧异或者凝重,反倒是平平的,好像无形的雪罩在熊浣纱身上,千百年的冰冻,人的神色与山色雪色融作一片。
没有反应。
“熊主任?”张树犹疑着唤了一声。
仍旧是那样,平平的,连睫毛都不曾有过摇撼。
见她这副模样,方伯庚却反而了然,闷声笑了几下,说:“要不,请示下你们中科院的上级,用量子计算机给测算一下,这个成功几率,有多大?”
挑衅的一句话。
他知道熊浣纱不是没有反应——实在是反应太大,不得不到了必须掩饰的地步。风平浪静之下,早是深渊擂鼓,轰隆而上,将九霄都响彻。
“资本主义经济三个特点,交换、私人垄断、劳动力自由买卖,它的出现,需要一种极其现代的国家组织形式——怎么来的?欧洲,数百年政治割据、军事战乱,国家与国家之间,是一种你死我活的状态。要生存,得打仗,要打仗,得有军费,军费哪里来?收税。谁的税最多?商人。拿了商人的税,他们不乐意,下次不给了怎么办?打?他们会逃,逃到别的国家去,所以不行。”
“这时候,英国很精明,怎么干?政府出来,拉了一帮商人开议会,说,你们给我钱让我打仗,我用武力保护你们的产权——什么意思?国家强权和资本联合了起来!有了国家保护,商人这个阶层迅速扩大,拿了经济权利,后面发现不够,想要政治权利,所以有了革命,有了议会改革,一步一步,这帮人在政治上越做越大,用公权力保护自己的经济权利,钱攒太多了,必须投到海外第三市场去,正碰上环球航行起来,到处建殖民地,商品倾销啊,后面又把资本送出去,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就这么来的——很唯物,但是很有道理。”
“我们这回也唯物一点,不像太平天国那样搞了——要想动‘士人精神’,先得动‘科举’;要动‘科举’,就得动读书人的饭碗;要动读书人饭碗,就得让商人起来,让商人有倚仗,放开手脚去干。”
步步为营。
方伯庚说的,实则就是英国国家建设所走的现代化道路:一方面,国内军队建设需要商人的财富支持,另一方面,国际上对海外作扩张,也需要商人作为排头兵,到世界各地掠夺黄金白银。长期以往,商人利益与国家利益趋向一致,商人这一社会力量也便成长起来,与国家权力结为联盟。
在这样的道路上,是无所谓中国“士人”的影子的。一直在孕育的只有“商人政府”和“商人社会”,最后出来,也只会是“商人精神”。
头一件与次一件:科举察举并行、放宽仕禁——就是要让商人起来,把读书人挤掉,其时是唐朝,科举尚不完备,争议声也颇多,要做松动大有可能;最末一件,就是要把商人和朝廷权力牢牢绑定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其时正是藩镇割据、穷兵黩武关头,制度种子埋下了,到后面还会有五代十国的纷争让它开枝散叶,与欧洲割据极为相似,外部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因而熊浣纱没有反应。她深知此事的恐怖。
“你们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挟持科举考场?!”
拔掉弩手口中麻纸的一剎那,从他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令在场四人都如坠冰窟。
“几个人?什么时辰动手?目的是什么?”窦尧猛踏一步,三问连逼,一时愤恼惊惧过度,三千烦恼丝都一齐飞扬起来。
“目、目的我不清楚,我级别太低,就是接了指令要这么做——伪装成金吾卫,混进科考,在适当时候用手上的兵器挟持考生。”弩手支吾说道,“几个人······几个人,能把整个考场的考生都挟持,还要包括望风,少说也得四五百人······”
咚的一响,是窦尧下肢发软,直接站立不稳跪倒下去。
江两鬓当即跨步过去搀扶起他,同时眼神一紧,寒然射向那弩手:“是不是包括巡场的礼部胥吏?——四五百,全场的金吾卫根本没有这么多。”
《科举考试场所》第6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