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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暖便怔怔地望着这漫天风雪,怔怔地开口:“子临在位的时候,年年瑞雪。天官说,这是皇天眷顾,降下祥瑞,保佑大靖。”
“天官说的也能信?”薄昳嗤笑,“天官有没有说过姓顾的会断子绝孙?”
薄暖倏然转过了头来。这一瞬,她眸光亮如妖鬼,仿佛从积冰之下挣扎着窜出的剑,淬了极刻毒的恨意刺向他。
“他不会。”她一个字一个字,用尽了力气发出最后的诅咒,“你会。”
薄昳的心往下一沉,然而他的脸上犹自披挂了不可一世的笑。天命?天命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如果世事都依天命而行,他就应该出生便是皇太子,陆容卿会成为他的太子妃,而后他将继承孝怀皇帝的大统——他现在什么也不信了,他只信手里的权力。
他会比顾子临做得更好。
她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他微露憔悴的神色。那也是她过去经常在顾渊脸上看见的神色。她忽然感到一阵报复一般的畅快:这便是权力的反噬,但凡坐在那个御座上的人,谁都不能逃脱这种邪恶的反噬!
她嘴角微勾,一道冷漠的笑,“如我所料不错,仲彦休的兵马,大约不出半月,便能直抵长安城下了。”
她终于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抬起震痛的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真不明白,你为何永远是向着顾子临的?你想想阿母,想想顾家和薄家是怎么待阿母的!我将一切夺回来了,我让你做长公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遍身璀璨迎着冰雪的光,化作一片流光溢彩。她苍白绝美的容颜在这一片光彩中仿佛虚幻的影,带着冰冷的恨,带着刻骨的伤,却仍旧那样坚定不移——
“你毁了大靖天下,毁了社稷百姓,你以为阿母还会原谅你?”她毫不留情,话语如飞刃向他掷去,“你杀了我的儿子,杀了阿父,逼死文太后,害死梅夫人……你数数,你踏着多少个人的尸体才有今日?薄三郎,我愿你从今往后,夜夜不能安枕,永被恶鬼缠身!”
他俊秀的容颜几近扭曲,仿佛被烈焰烧焦,露出狰狞白骨,而那张口犹自开闭着:“你忘了一个人,”他不怒反笑,“顾子临尸骨无存,只怕他连鬼也变不了!”
薄暖突然将他往窗棂上狠狠一推!她素来孱弱,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推得薄昳一个踉跄,身子重重砸在木制的窗棂子上,嘎啦一声,窗子被撞开一线,风雪呼啦啦猛灌进来,飞飘上二人的鬓发之间。薄昳还未站定身子,薄暖已拔下发上金钗,往他脖颈上狠狠扎去!
薄昳将头一偏,这一刺便失了准头,他再一抬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当啷一声,金钗沿着流丽的袍角滚落在地,其声清脆,仿佛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往而不返地碎裂了。
薄昳凭凌窗边,死死地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她觉得自己的腕骨都要碎折了,可是即便这双腕齐断的痛都比不上她心头万刃齐绞——
她眼睫颤抖地抬起,雪霰飞缀在她冰一样澄寒的眼底,仿佛便凝结了,凝结成了旋转不定的冰珠子,铮然,掉落。
“阿兄,”她轻轻地、低低地唤,“你这样做,你自己很快活吗?”
薄昳全身都在颤抖。高处夹冰带雪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吹拂得猎猎飘举,不过是数月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彻骨的寒冷,寒冷是因为孤独,孤独是至上权力的永恒诅咒。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啊!
走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之快活与否,难道还重要么?
薄暖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悲哀,像是天神俯瞰下界,洞察了一切过后,那种静默以待的悲悯。
“阿兄,”她便以这样的眼神凝注着他,悲哀地说,“你有满腹的才华,有一腔的抱负,你原可以做大靖中兴的功臣,娶最好的女子,乘白马,衣轻裘,造一个盛世繁华——可是你,你却亲手把你自己给毁了。”
他的手终于脱力,再也抓不牢她。他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之间刹那便隔了千万重风雪,她想向他伸出手去,可是他的眉目却已经遥远莫及……
他突然转身,飞快地离去了。
她的手渐渐垂落,渐渐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目光黯淡。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求他收手了。
他既执迷不悟,她……也就不会再手软。
第一一七章不节之嗟
薄昳自温室殿飞奔出来,一路跌跌撞撞,不辨方向。他原以为自己有黄袍加身便不会再害怕一切欺凌,谁知上天风雪还是如利刃、如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得他遍体鳞伤。
阿兄……你亲手把你自己给毁了。
圣贤书上的荣耀与梦想,最终全被他自己变作了赤裸裸的权力追逐。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与争夺之中,他渐渐地知道,自己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辨方向地奔跑,仿佛一场逃亡。大雪披沥而落,路上偶尔有宫婢经过,见到他错愕慌乱地行礼。他感到滑稽,感到荒谬,深深宫闱之中,这一切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就这样被一个笑话给关进了天底下最大的笼子里了。
“夫子?”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他怔忡地停住脚步,抬起了头。
竟然已到了清合殿了。
大雪将广厦飞檐都镀作一片素洁颜色,白玉阶上白玉雪,雪中立着一个团团童子,看着他,笑逐颜开:“夫子是来看阿泽的吗?”
薄昳抬起头,清朗的面容上神色莫辨。似乎被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所骇住,顾泽呆了一下,立即改了口:“——陛下?”
《昭昭未央重生by酸青木笔趣阁》第18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