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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日军大举侵犯热河,南岭中国驻军与之激战的重大新闻刊登在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人们的注意力再度被吸引到了国家存亡的危机之上,再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被发配充军的年轻人的命运,也没有人会想到要追问一下引发那场命案的女子究竟是谁,她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从法庭到报纸都没有提到过这样一个女子。
又过了三个多月,美国花旗银行驻上海分行的高级经理韩士诚带着来自美国总部的调令,举家返回美国,离开了生活多年的上海。他的女儿韩婉婷中途从中西女塾办理了退学手续,跟随父母一同返美。他们走得很匆忙,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与挚友亲朋们一一告别,所有人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得知了他们要离开的消息。
在码头上,当前来送行的人们用不无惋惜与遗憾的目光,目送着韩家人登上轮船时,没有人想到这样一个家世背景显赫的家庭离开,会与那件早就被所有人都漠视的“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于是,随着当事知情人的相继离开,那件事情就此销声匿迹,真相就这样被人为的掩去了,成为一个讳莫如深的谜团。
随着时光的流逝,连雁过留声的痕迹都无可追寻,仿佛被人故意的抹去了这些记忆似的,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了这些人。岁月,就这样,如指间沙一般,匆匆地流过,恍然间,七年悠然而过……
1939年 民国二十八年春
“呜……呜……”
一艘自美国启航的大型邮轮满载着来自世界各国的乘客,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之后,终于驶抵了上海。邮轮在领航小船的带领下,由远而近的缓缓驶入黄浦江,一边慢慢朝着码头靠拢,一边不停的发出“呜呜”的悠长的鸣笛声,给了等候在码头上望眼欲穿的前来接船的人们无限欣喜与希望。
在涌向甲板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站在其中,没有即将踏上陆地的欢呼雀跃,也没有向着码头上的人们招手,只是迎着初春里略显寒冷的春风,任凭那风将自己一头乌黑的秀发吹散,吹乱。她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外滩建筑,看着看着,眼睛里有一股难以控制的热意涌上,鼻子越发酸楚难当,于是,眼泪渐渐地盈满了眼眶。
当船体终于靠上了十六铺码头的岸边,轮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鸣笛声后,她再难忍住心中如潮水一般翻涌着的情感,忍不住掩面而泣,失声痛哭。与她同来的美国同伴还都以为她是因为离别多年后再重返故土而乡情泛滥,纷纷走上前好言劝慰。每一个人都过来拥抱她,亲吻她的头发与耳朵,微笑着低声在她耳边低语着宽慰的话语。
她哽咽着向所有人道谢,哽咽着请他们不要为自己担心,努力的笑着对他们说,瞧,我多没用,我原来还以为自己很坚强呢!大家善意的笑了起来,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笑意。
她用手帕抹去了眼泪,与同伴们一同提着行李陆续下船。她收拾好了先前激动的情绪,跟着下船的人群,缓缓地走下悬梯。看着码头上那些熟悉的景物,听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吆喝声、交谈声,她依然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都说故土难离,严格来说,她是个美国人,从小出生与成长在那片广沃的土地上,要说故土的话,美国才是她真正的故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觉得,上海,只有上海,只有这片土地,这片她生活了七年的土地,才是她心中的故土。在过去的七年间,这里,这里的一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她魂萦梦牵,难以忘记,常常都会出现在她午夜梦回的梦境之中。
自从七年前,他们一家匆匆离开上海之后,她就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了美国南部非常著名的韦尔斯利女校念书。在那里,她结交了许多好朋友,也与朋友们趁着寒暑假走过了美国的许多地方,生活快乐而充实。但是,上海的一切,每一个生活的片段,每一个画面,都会像电影一样经常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脑海中。当年,她在上海时的朋友们、同学们、老师们;她住过的家,从小陪她玩的老佣人们,曾经玩耍过的地方,黄浦江翻涌不歇的江水,甚至是江水的味道,都成为她回忆的源泉,珍贵而重要。
只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那就是在这些美好的记忆中,有一个片段仿佛被什么人给抹去了一般,始终无法想起来。这就好比是在看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看着看着,突然有一大段的空白,当这段空白结束后,再看后面的情节,整个故事就再也无法完整,所有情节内容变得跳脱、凌乱,无法衔接,令人不由得扼腕叹息。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都想要知道这段记忆之中的空白究竟是什么,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有这样一大段失落的记忆。她究竟把什么给忘记了?是人,还是事?是美好的回忆,还是可怕的噩梦?
她越是想要想起这些回忆,大脑就好像故意与她做对一般,屡屡在她觉得似乎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就会头疼欲裂,疼得她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就这样,她就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无可奈何的停滞了整整七年,一无所获。只是,在她的心中,她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要知道真相的决心。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回这段失落的记忆。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再回到上海,回到她失落了记忆的地方,找到真相,从而将她那段空白了七年的回忆重新填满。
所以,现在,在她终于完成了学业之后,她毅然决定回来。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不顾众多亲朋的劝阻,在父亲的支持下,只身踏上了返回上海的邮轮。为了那段困扰她许多年的空白记忆,为了这片她思念了七年的土地,也为她的骨血里,流着与所有中国人一样的炎黄血脉而回来。
上海,你好,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察哈尔省是在清亡之后才有的,管辖范围大约为现在河北省的一部分。1952年这个省被撤销,并入了河北省、陕西省及北京市。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参照百度百科。
☆、第三十九章
“婉婷,婉婷!这里,这里!”
与同学们分手道别后,提着行李箱走下悬梯,刚踏上陆地的韩婉婷听见了不远处饱含着惊喜与兴奋的呼唤声。她抬头望去,在前来接船的人群中,很快就寻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妇人正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手帕,又蹦又跳的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当她看到那张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时,眼泪禁不住再一次自脸上滑落。
在故土上再见故人,七年前的记忆此时更是如潮水一般汹涌的自记忆闸门喷薄而出,难以遏止。她又哭又笑着朝着那个身影小跑着而去,而那个小妇人也在这时从人群中用力地挤了过来。在人潮汹涌的码头上,她们就好比两条拼命向着对方游去的鱼儿一般,朝着对方努力的游着,游着。
《八千里路云和月出自谁的满江红》第6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