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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会那个最小的孩子识字,念书,还把自己的武功一一教授,他对着那澄清的眼睛不忍心撒谎,于是两个人有个彼此才知道的秘密,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金国人,复姓完颜,小孩子根本不懂宋人和金人之间的区别,还是一如既往地依赖他,这么小小的人儿,冲着他的时候,他差一点决定要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
在后来水寨中动荡颠覆,新的主导人物进来,空地上扬起一面大对天王的旗帜,他的身份秘密在草莽之间可能可以隐瞒很久,但是对着那位号称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的有识之士,他频频露出破绽,期间他得到消息,有人在别处见到兄长的踪迹,他辞别了水寨的任教职务,草草离去,甚至最后都没有见一见自己最疼爱的学生。
后来的几年,他在大宋与金国之间颠沛流离,总有人说在这里在那里见到过与他兄长极其相似的人,赶过去时,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终于有一天,他停留在临安城,见到当朝丞相泰桧的轿子归家,有孩子不小心挡在娇前,被下人严声喝令,秦桧出声制止,慢慢走出轿子,他呆立原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的兄长居然在大宋,在临安,在天子脚下。
这个秘密变成他与秦桧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武功甚好总是借着夜色而来,与兄长把酒而欢,等到某一次,相爷夫人无意中进来请安,他躲在屏风后见到钟弦,才真正感叹世事无常,缘分不灭,然而他从来没有在钟子弦面前露过脸。
兄长背负着太多的机密,少一个知道便少一份危险。
直到这一次,这一次他不知何故从一大早起来眼皮跳个不停,虽然兄长没有明说,他人在临安城多多稍稍知道了兄长借机将大宋第一猛将岳飞因监在大理寺,江湖,绿林甚至军营中,听闻消息想来营救的人,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
他以为那样的先兆是因为兄长,匆匆赶来时,在最后关头救下了若殷,秦桧想将其与其他营救擒获的乱党一并处置,他开口求了请,此时钟子弦才刚刚看到他,两个人跪在秦桧房门前大半宿,终于令他松了口,但是言明在大事完结之前,只准关在密室,伤可以治,好吃好喝伺候着,人却万万不能放走。
若殷静静听下来,药力已经散入五脏六腑,如果可以,她宁愿吐出来,还给他们,因为她知道的是这个天底天最大最大的机密,所有知道的人,都不可能有善终。
关在这里,应该不过是秦桧的权宜之策,他绝对不会再放她出去,大宋堂堂的当朝一品,居然是一个金人,她想笑,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放声大笑。
荒唐,实在荒唐。
难怪秦桧死随二对沦陷之时一并落入金兀术手中,难怪与他同被囚禁的大宋官员病死的病死,自杀的自杀,只留下他一个人,难怪几年后,一个比人质还不如的角色又完璧归赵由金国军士护送着送回大宋,难怪只有短短的几年,他已经爬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主宰着大宋真正的生杀大权。
秦桧是金人,岳飞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碍眼的拦路石,只要岳飞一死,金兀术恢复元气便可将大宋江山受并于囊中之物。
她曾经与段恪千思百想,不得其解,秦桧为何恨岳飞入骨,照例一个是前朝的状元郎,一个是大宋第一的中庸之将,一个文官,一个武官,或许曾经连正脸都没有照过面。
这天大的仇,置人于死地的怨恨从何而来。
原来,答案都在这里,都在此处。
真好,真好,也算是她做了一回明白鬼,以后下到阴间也不至于还懵懵懂懂,不知不明。
她是为了大将军而死,为了岳云而死,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她从来也没有想着要活着走出这里。
完颜谂缓缓将故事说完,见若殷依然平躺,面无表情,眼神越来越恍惚:“小殷,这药是大内的秘药,治疗刀剑伤最是灵验的,你伤口的痛楚是不是好了一些。”
“先生,你不该救我。”若殷的嗓子得到清水的滋润,断断续续能说出话来。
完颜谂眼神一痛:“你是我最疼惜的弟子,我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救我经杀我更痛。”若殷知道伤药的确是好药,伤口四周慢慢有种麻痹感,方才散开的痛楚也是得到了缓解,外伤有药可治,那心口上的伤呢,即使治得好她一人,大宋百姓心口上的伤呢。
谁来医,谁来治。
再多的悲伤汇合到脸上,不过是一个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微笑,若殷轻声道:“先生,我很累,想睡了。”
完颜谂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将身上的衣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明日,我还会来看你,你安心养伤。”
若殷闭起眼睛,似乎已经疲惫到立时就会入梦一般,直到听着完颜谂的脚步上了台阶,打开铁门走出去,铁门的声音何闭起地又传了回来,她才再度打开眼睛,冷冷地看着屋顶。
139:旧帕子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完颜谂来看她,有时候带一个老仆,擦身换衣还有换药的事情,他不方便自己做,毕竟若殷不是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子,完颜谂背过身,一字一句地叮嘱该如何上药。
老仆的手脚很轻,几乎都没有弄疼她,若殷点头对她说谢谢,她咧一咧嘴,里面没有舌头。
外伤慢慢地在愈合,若殷的精神却十分不济,完颜谂再温暖的笑容也不能让她好好地坐起来:“小殷,你使一点力,应该可以的。”
但是他的手一放,若殷象一个失去支撑的布娃娃软绵绵地向后栽倒,幸好他及时将她扶住,一脸都是焦急:“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刀剑伤,伤口也没有恶化。”他细细摸过她的手脚,连后腰的位置都摸过,骨头都是完好的,然后,他的视线转到若殷脑袋边上盛水的罐子,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水倒在掌心,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全部都明白了。
若殷对着他笑,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是水,明天是饭,后天是菜,除非不吃不喝,那大概倒是秦桧盼望着她自个儿寻死,免得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不许这么笑。”完颜谂低喝道,虽然在笑,却是绝望到了极点,好似自己只要眨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会化成风,化成烟,再也没有了。
衣服都换过,若殷贴身带的荷包放在她手边,她的眼睛看着那里,完颜谂拿起荷包:“是要这个吗?”
若殷却是在看着他。
完颜谂想一想道:“里面有东西要给我看的?”
若殷垂下眼,没有说话。
是一块没有完工的旧帕子,原本雪白的缎子早已泛黄,上面绣的应该是粉色的菡萏,这会儿绣线和帕子的颜色都是淡淡的一层,不用手指摸,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花案,不过空白处却留着一拓一拓的褐色,显得有些诡异。
“这个是?”完颜谂恍惚地看着她,若殷向那盏油灯又指一指,他将灯摆放过来一些,又将帕子塞进她手里,“是你小时候绣的?”
《戴叔伦兰溪棹歌》第11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