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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母亲的陈述,孟扶风默默不语,从袖上撕下布条,为她拭去滚落的泪珠。舒娘子哽咽着,唰得抽出那柄长剑,剑柄和刀刃连接处已经锈蚀了,却还牢牢得不曾断裂。那泛红的刃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旧日的血迹。它饮得血已经太多了!
孟扶风迫不得已,伸出双手,接过了这柄轻如鸿毛的剑。这上面凝结着多少爱恨!只是,他心中犹有疑问,未能释然。不待她问出,舒娘子抢着道:“那个孩子,跟阳城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孟扶风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他从未想过,阿苏玛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她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对人一片赤诚,像个孩子一般坦率。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圣人阳货,偶有相似,也不足为奇……”他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勉强。母亲的话如一声霹雳,震碎了他心底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好在都过去了。”舒娘子的嗓音干巴巴的,像锯一截枯朽的老木,“后来我曾多方查访,都无所获,那孩子已绝无生理,倒省了你去寻仇。”
多年的希冀,一旦被击得粉碎,孟扶风强忍酸鼻,撑身而起,悻悻道:“母亲大仇已报,孩儿还要准备,明早上京,可以先告退了吧。”
舒娘子苦笑一声,并不拦阻,只是在他身后道:“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是不想你活在仇恨中。只是杀父之仇,你也绝对不能忘记。现在你还觉得娘做错了么?”
孟扶风身子摇晃了一下,并不回答,肩膀微驼,如一个衰朽的老人,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那截骨笛用红线系在脖子上,正在他胸前晃动。
三
曙光初露,长安城的西门在轧轧的盘索声中逐渐下降,南来北往的行脚商纷纷凑集起来,从破烂的包袱中翻出路引,排队等候守城官的查验。孟扶风也从歇脚的城墙下站了起来,牵过那匹西口的白马,跟着行色匆匆的商旅向拱门涌去。长安的地势西北低,东南高,远看像一个簸箕形。走过了长长的青石官道,右首的华屋巨邸掩映在红云中,宛如琼楼玉阙,缭绕着紫气;而左边的民屋则东倒西歪,路面还不时有秽物夹在黄浊水中流淌而过。
他到兵部缴了勘合,一路问去,在西南角的长寿坊中寻到了一个租金便宜的下处。店名高升,曲巷深房,阴暗霉湿,桌椅上常年积着一层油亮的污垢。他将白马拴到槽上,半晌也没个茶博士来招呼。店主经多识广,扫一眼他身上灰扑扑的行路衣,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主顾。他数着银钱,要了一间下房,那小二更是连正眼也不瞧他。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孟扶风不会敛财,又过了多年的军旅生活,兜里装的都是西北风,来到长安这个销金窟,打定了主意省吃俭用。眼看小二就要带门而出,他叮了一句:“有好茶水上一壶。”那小二歪着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白了他一眼,裤子上别着钥匙串,拖着跛腿走了。过了一个时辰,才送来了一把有裂纹的陶壶,仔细一看,茶叶梗都成了黑的。看到孟扶风瞪着眼睛,小二冷笑一声,嘟囔着道:“什么身份,在这里充大头鬼!老板的二舅爷,可是刑部的主事老爷,将你做成了包子馅儿,也没处告去!”
他说得很响,好像有意要叫孟扶风面子上难堪。所幸他不是个寻衅滋事的人,这等狗眼看人低的事,他从不放在心上。只是心里不禁咋舌,小小一个客栈掌柜,背后都有这么大的靠山,可见京城水深,不是常人可以轻易踏足的。
长寿坊临近西市,日中正是开集的时候。隔着一个怀远坊,已经可以听到嘈杂的市语,跑旱船的,拉骡车的,卖切糕的,挑水果的,语声纷喧,闹热非常。为了等候进城,他昨夜并未住宿客店,此刻肚中饥肠辘辘。将母亲交予的那把红泉剑塞在枕头底下,检视了一下囊中的玉佩,便挂上了门锁,将要出门,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窄袖的青年人,穿着月白单衫,外套紫貂皮斗篷,脚踏厚底云靴,腰悬佩剑,打扮得像一个纨绔。
孟扶风被他挡住去路,低着头,按紧玄刀,向左避了开去。那人竟是身不移脚转,稳稳地又杵在他面前。孟扶风有些不耐,抬起头来,刚要斥责,忽然被他在肩上一拍,放声笑道:“大帅,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孟扶风瞧他一张大饼脸,一个藠头鼻,笑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确实有些眼熟,仓促间却想不起来,只得问道:“阁下是……”“苗金龙呀!”孟扶风恍然忆起,指着他道:“老苗!不意你现在发达了!”
眼前的人正是他曾经的一个都统,有一年在伏击敌人时,被落下的厚冰砸中了腿脚,废了一只右腿,朝廷恩准他复员还乡。闻说他家中一无亲朋,后来到了长安闯荡,做些小本生意。想不到现在心广体胖,俨然一个土财主了,哪还有当年醉卧沙场的影子?
孟扶风的眼睛扫过他的右腿,只见他衣裾下的右脚上没穿鞋子,倒是支着一根包头的木棍。苗金龙并不以义肢为耻,伸出半截右腿,在孟扶风眼前晃了晃,嘴上说:“当日若非大帅指挥亲随,将我背回,我非冻死在雪山不可!此恩此德,末将一刻未忘!”瞧他这副肥头大耳的模样,还自称什么末将,孟扶风只觉好笑,却并不表现出来,谦逊道:“哪里,我们能将胡人截在饮马河边,皆赖将士们卖命效力。我一身有何功劳!”
苗金龙哈哈大笑,搀过孟扶风的胳膊,便向门外四人抬的绿呢大轿走去。“大帅若不弃,卑职已在万花楼定下酒宴,还望大帅赏光一往。”孟扶风却在轿前停住了,只见它以上好的兜罗绒做帘,顶端制成金帐形,四面悬着八角金玲,两旁还有捧瓶执巾的婢女。苗金龙伸出手,她们就以香油渥洗,将他的一双手保养得如棉花相似。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11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