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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帝晚年精研易理,深信天人合一之道,于在剑法中也常常暗喻变化,五行之气交相流贯,旺衰休囚,荣枯憔悴,端的神妙难测。秦兰裳不似他的哥哥,只将眼光放在帝王之术上,凡是于治国之道有损的旁门邪术,一概不加究心。她怀着一片童真的好奇,认真地倾听父皇的那些自言自语,渐渐地竟记在心中。虽不明其理,此刻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坎、艮为白,万物初生;初夏属巽,色变为绿;盛夏在离,熏灼色紫;秋深在兑为赤;交冬为干,万物归根,无色可见,故亦曰白;黄主土,四季有之……
当时出于好玩而背下的口诀,一一分明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按着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乾六、兑七、艮八、离九的顺序一一数去,最高的八座石山连带她自己的位置,恰成一个九宫之阵。她取出星图,根据星辰行进轨迹,推算出时日干支,再应用到九宫中时,忽然一阵泄气。
开门临三、四宫,休门临九宫,死门临一宫,景门临六、七宫,伤、杜二门临二、八宫,凡此为迫,门制其宫之象。经云:“吉门被迫,吉事成凶。凶门被迫,凶灾愈凶。”
这是个死局。
黄沙如海上滔天的巨浪,形成了高达数丈的尘墙,仿佛一个拱形穹窿,前端下垂,要将地面的一切吞噬进去。此刻秦兰裳已不能视物,除了迷住眼睛的一片黄尘,她已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坚硬粗粝的滚石从天而落,扑往她的口鼻。
她就地一滚,身子紧贴地面,双臂抱头,紧紧捂住脆弱的面部。她像是躺在一张摇晃不定的绳床上,不时有凌空抛起的感觉。在一次下坠之时,她敏捷地拔剑出鞘,剑锋在岩壁上没入了半尺,激射而出的火花几乎喷在她的面上。她死死地握住剑把,竭尽全力,不教自己被狂风卷走。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风声渐息,形状不一的石块像降下了一场石雨,劈劈啪啪地打在她的头领身上。最恐怖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沙暴以后的大漠,温驯一如洁白的群羊,连绵起伏的小丘在月下纹丝不动,隐然可见银色的浅浪,正在细细波动着。
秦兰裳大半个身子已埋在了沙土中,所幸紫陌剑不曾脱手,然而神光玉秀的剑身也已缺口密布,看来比破铜烂铁好不了多少。她不无惋惜地拔出这柄陪伴在侧的神兵,抑制下心头的不舍,决然抛了出去。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沙漠里的动物对气象变化最为敏锐,沙暴来临之际,早已成群结队,避往他方。偌大的巨石阵中,除了她自己,听不到一丝活物的声息。只有冷月如钩,照耀着无言的石墙。那些石块经过千百年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偶尔贴近墙根走过,还能清楚看见垒迭出的砖块。
曾经是何人居住在此地,他们如今又在哪里?
她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
不知道那个老人,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躺在这朗月寒星之下,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何物支撑着他,度过这无边的囚禁岁月?
筋疲力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饥饿。先是一阵困意,肌肉酸软无力,随后胃中又火辣辣地烧灼上来,一直到她觉得抬一抬手、睁一睁眼,都要耗费无穷力气。
她不知自己还能强撑多久,但是她在等。
等待天辅之时。
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之时。此六时符使未分、奇仪安位,天乙贵人,辅甲而遁。经云:“天辅之时,有罪无疑,斧钺在前,天犹赦之。甲为青龙,贵人乘龙。万神呵护,摄服诸凶,故为吉也。”
薄云散尽,上弦弯钩高挂天际,泛着上古兵器的冷光。
周围一切风声都止息了,午夜来临了。
秦兰裳强忍着辘辘饥肠,随意选取了一个方向,照直走去。甲子日适逢甲申时,时乘六龙,贵人御天,上上大吉,百无禁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上阴云遮月,即将月落东山。她必须赶在这个时辰以内,才有望逃出升天。否则九宫轮转,八神临方,就不知前途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了。
在饥渴疲累之中,她迸发出最大的力量,几乎已超过了她体格的极限。可是即便耳畔回声震荡,心脏狂跳欲出,她依然不曾放缓脚步。到了后来,她已然是连滚带爬,顾不得姿势难看,时不时摔个狗啃泥,咬了一嘴干硬的沙子。
终于,牢狱一般的巨石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沙海。驼铃的轻响像是海市蜃楼的乐声,轻盈地吹送入她的耳中:“丁铃铃,丁铃铃……”
她知道她得救了。
十
商队在金帐王城停下,红胡子商人取出南方运来的茶叶丝绸,药材黄金,向大王进献以后,从当地商贩手中交换了宝石香料,呢绒貂皮。然后便各自歇憩,添置物资,交易奴隶,预备上路。在骆驼拉的木板车两旁,高高地堆起了成箱的货物,压得车轮都陷进了土中。从一辆车后跳下了一个披戴黑纱的小个子男人,满身珠串琳琅,獐头鼠脑,鸢肩火色,带着点教人不安的邪气。
他显得对地理十分熟悉,在一座座毡帐中快速穿行,径直朝珠穆雪山的山脚行去。和他结伴的还有几名虬髯深目的胡商,嘴上叼着卷起的叶子烟。那小个子行动十分迅捷,几个起落,就在荦确山石中失去了影踪。南来北往的商人最重神明,竹庆寺又是此地最大的丛林,常有商人上来求签问卜,供养大师开光的佛像等,这本不足为奇。可这个黑衣人却行色匆匆,唯恐错过了什么似的。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16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