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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杜晏华奋力为靖元帝挡下一击,他在朝中的声望便蒸蒸日上。原本不屑其为人的一帮大臣,现在也不敢再公开讥议。只是私底下不能不将此举与冯昭仪舍身当熊之举并观,再唾弃一声,沽恩市惠,终究是妾妇之道!
只见他手执笏版,慢步出列,掷地有声道:“臣赞同戚祭酒所言。”这一下,勋臣中不少人都切起齿来。靖元帝方才挫伤了锐气,自尊心难于接受,闻言正中下怀,立刻目露踊跃之色:“爱卿所想,悉数奏来!”杜晏华欠身道:“请陛下先恕臣僭越之罪。”说着,解下腰间玉带,围拢成城,斜睨着地下,指划道:“图鲁木强横霸道,四夷迫于威势,不得不响应发兵。可先诱之以利,使之上下不齐,众心离散。此时再一举溃之,势必分崩离析,不攻自破。”
外戚首脑、武乡侯高延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仗着年长位尊,站在原地,眯着老花眼,看来就如睡着了一般。他一开口就是冷嘲:“好一个不攻自破!真乃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据探报所言,图鲁木内发铁骑三万,外联众国,号称十万,指日将发。老子倒想问问,你能为陛下挡住刺客,还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吗?!哼哼,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靖元帝对这个岳父素来礼敬有加,若是寻常大臣如此藐视皇威,他早就交付廷尉治之了。当下强忍不快,转向杜晏华,语气温和:“你可说下去,怎么斟酌,是朕的事。”杜晏华先惶恐下拜,以示自谦之意,这才直身而起,用笏版点着西北方向,款款开言:“图鲁木兵马众多,行征必依大河。格尔木河虽然河道蜿蜒,然地处沙漠,时常断流,乃附近有名的采盐场,大军必不从此行。”
他将笏版微微倾斜,移向右上角,又自上划下:“木尔马苏河,途经龟兹境内的一段,水流宽阔。然上游多山地,达坂山最险峻的十八盘皆在此地,从此出兵,死伤必多。”他目挟寒星,玉版在地一碰,朗声道:“除去其余细小支脉,可供应大军者,唯有通天河。通天河由库赛湖发源,上游又称曲玛河,流入图鲁木境内,地势一片低平。陛下可先命令郝将军,把死难者尸首堆砌于河源,散布疫病,士马战力必弱;再从云贵川渝调集守军北上,暗伏于巴颜山上,劫塞敌人;陛下再亲率京营中的精锐,与郝将军前后联击,如此三方呈口袋状布阵,定可将图鲁木歼于一役。”
待到最后一字缓缓落定,众人才从震怖中回神,皆感心惊胆寒,一时竟无人开口。众人既惊讶于他对西北地情的谙熟,一如亲眼所见;又为他如此公然地打破仁义之道,献出毒辣诡谲的计谋,感到由衷的不舒服。
靖元帝一直用心倾听,待听至腐尸下毒一节,本能地有些反感,赞许的眸子里也闪过了几丝迟疑。待他说完,靖元帝先按惯例表示嘉奖,思索半晌,还是道:“丞相他计固然可行,然下毒一计过于阴刻,所伤虽为蛮夷丑类,然毕竟有失圣人天下一家的大同之道。”
他虽否决了其中一条,对其他建议则无异于默许了。一众老臣彼此对望,皆在心中嗟叹,知道陛下出征心切,再无规劝的余地。只有一个老成持重些的站了出来,恳求靖元帝仅从三辅营中调兵,不要打乱其余各营防守京城的布置。杜晏华却眉头一皱,厉声道:“周大人细柳营出身,难道是要藏私么?帝王出师,岂可无精兵猛将护卫?”说罢,他一掀袍子,就地跪下,声情并茂道:“此人居心叵测,请陛下将之系狱,从严处置,以钳宵小之口。”
靖元帝微眯凤眸,并未下令逮捕,只是命令殿中侍御史,将那人朝衫剥下,赶出大殿。此举无异于宣告废为庶人,顿时,本来鹊噪鸦啼的大臣们,立刻安静如风过池萍。杜晏华见状,这才施施然一拜,斩截道:“请陛下命臣佐理政务,留守后方。臣愿立下军令状,王师在外期间,京师若不安堵,以致亏欠粮草寒衣,贻误战机,臣生死听凭陛下处置。”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惊。靖元帝微微颔首,应允了:“昔者高祖出征,内有萧何;魏武攻城,内有文若。朕虽托信于卿,然恐百官群僚未必皆服也。”他眼角斜睨,一一扫过群臣。走在丹墀白阶上时,又侧首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长安若有差失,朕要你提头来见。”
“遵命。”杜晏华垂首恭立,目送皇帝远去,姿态闲丽都雅,一如临水照影、梳理毛羽的白鹤,只是那含笑的嘴角、低垂的眼眸中,似乎蕴含了微微的揶揄。(衰兰子曰:“媚魄千载,教人属意,况当时,金殿里。”殆不虚言。余叔祖闭口不言朝事,然一日酒酣耳热,自言向日与之同朝,三年不敢交言,盖望之如皎月入怀,真神仙中人也。然则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为人子弟者,立身慎始,可不戒欤?)
出了太和殿,群臣各自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乘上马车打道回府。只有戚良治一步一跌,像个愁眉苦脸的小老太太,浑不复方才殿上的潇洒风度。他两眼发直,拦住了丞相府的车驾,颤声道:“杜大人,我已依你吩咐,向皇上进言。可将拙荆和小女还回来了罢?”杜晏华从车中睨视着他,微一抬手,一个穿鹰脖色皮袄的青年,便像提小鸡一般,将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推了出来,口气散漫:“兀那不是尊夫人。”
齐氏一看有这么多陌生男子,立时捂住了刻满皱纹的老脸,呜呜之声自破袖下传来。戚良治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对着她上看下看,忧心忡忡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娥儿……娥秀呢?”齐氏一听,偏过头去,咬住啼袖,哭个不了。只在尖锐的悲鸣间隙,迸出几个字:“不……不知道……”戚良治由悲转怒,恶狠狠地瞪着杜晏华,揎起袖摆,作势便要爬上车辕。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17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