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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围城开始后,他已然不顾尊卑,俨然要凌驾主公之上了。连宫里的太监们派来打听消息,也都是他出面应对。拖得越久,他心中对杜晏华就更加失望。那渺渺的一线复国希望也像要随风飘散。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他,他们一家忠义蹈死,他也积极联络不食周粟的前朝志士们,便是要为了心中的正义和理想而战!可是这个最应当负起责任的人,此刻却如此的事不关己,怎不教他寒心、失望!那曾经寄予的厚望、由衷的敬仰有多深重,此时的仇恨、敌视便有多强烈,甚至远远超过应有的限度。
杜晏华冷厉的目光盯在他脸上,低喝道:“联外族以施压,只可固位自重,胁逼朝臣,岂能当真引狼入室!你莫非忘了,当年阮钺花费了几许心力,尸如山积,血流漂杵,才将胡人逐出玉门关外!”他提到那个名字时,脸上的神色既充满畏惧,又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看到平步青仍一脸的固执倔强,他继而道:“现下西北防线全掌控在我们手中,若是轻易撤关,由得胡人蹂躏中原,那真是连狗彘也不如了!你就不畏史笔可畏么?”
平步青伸掌握住了桌角,力气之大,竟使木板碎为齑粉。他的声音满是冷嘲,目中闪动着狂热的仇恨,简直像要不分青白、择人而噬的野兽:“既是如此,敢问主公为何要和阿伏那定下隔河而治、一分南北的盟书?”杜晏华悠然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僵硬。他定定的眸中已迭满了杀意,嗓音却愈显出不相衬的柔和:“刘初熹出征后,我命你守住长安,那时你在哪里?”
平步青回忆起一路所见,怒意更加高涨。他本就对杜晏华的决策既困惑又不满,他手刃秦容臻、以报家族大仇的愿望也不得实现。就在一日傍晚,他发现杜晏华独自乘上了一骑裂雪追烟的白马,虽然他极力避人耳目,也戴上了遮饰真容的白接离,但平步青凭着身形气息,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好奇与怀疑驱使着他,他几乎很自然地就夺过马厩中的另一匹马,悄悄地缀在其后。他毕竟出身江湖,要隐藏声息、悄声蹑迹地跟踪一个人,实在不算困难。正巧他追踪的人看来又颇为心急,丝毫也未防备有人跟踪,他才得以一路目睹了王廷媾和的一幕。虽有言语障碍,但他眼力尖细,看着他们以黄河为界,把疆土一分为二,便也能大致猜出其意。
他越想越气,不自禁地气急声高,“啪”的一声,腰间长剑也铮然出鞘:“主公曾问我为公为私,现在同样的话我也要问问你!社稷丘墟,君臣受辱,亲者死难……你便完全不放在心上么!”他气忿已极,发尽上指,目眦欲裂,握着剑柄的手青筋直露。更难听的话他说不出口,然而那眼神背后的鄙薄不屑,猜度掂量,却比亲口说出所见的一切,带给人更强的侮辱感。
杜晏华以手加额,他闲暇时不束发冠,现刻两旁黑发遮住了眼睛,敛去了其中酝酿的炙人冰焰。只见他双肩抖动着,竟是在无声地狂笑。笑着笑着,一滴艳红的血滴在了青瓷砖上,显然是急怒攻心,伤及肺腑。平步青只听他缓缓道:“你便不曾想到,秦容臻远来为客,兵困马疲,粮草久必不继!我占崤函之固,高墙深池,坚守不难。你叔叔已押运水军,由运河解粮北上,计日可到。你不知东安门攻势已弱了很多,必是分兵与辎重军作战……咳咳……”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素底缎面白氅也映上了点点桃花。他细瘦的手腕抓紧了桌沿,腕上缠的绷带下似又有血色透出。他挣扎着续道:“朝臣守将,多为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之辈,秦容臻只要输了一战,必将人心离散,智穷力竭……所以,他从不是大敌……真正须畏的,是图鲁木继之而出,趁乱入寇……是以我不教你分兵出城,迎战敌军。”
平步青听着他一步步的计划,脑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混乱。他本就没有坚定的决心,自以为明察秋毫,总揽大局,却忽然发觉还有许多思考未周的地方。可是他已不及细思杜晏华的话里到底有几分道理,就听窗外一阵鼓噪,原来是无数的戴甲盔士将值房包围了起来。他们手里举着破矛断剑,有条不紊地敲击着金钲贲鼓,虽是一言不发,那乐声沉默的间隙,却如雷鸣一般响应着他们心中的不满和愤恨。这竟是一场数万人的军队哗变!
杜晏华的目光慢慢移向手足无措的平步青,看得后者汗毛倒竖,凉意遍身。那是他惯常处置政敌时的眼神,平步青从未想过,被他这样看上一眼,竟会如此的胆落魂惊。只听他阴森森地喃喃低语:“早已有人向我报过,道你在兵将中间培植势力,谣言惑众,操纵军心。若不是看在你出身可怜,又追随我多年,我早该杀了你。”
到了这个份上,平步青竟会觉得羞惭无地,当然更多的是一种受到轻蔑后的奋起反击:“是,我邀集将士向你兵谏!他们看我久劝无果,这才依约前来,便是要迫你放弃守城,出兵决战!今日说不得,属下也只好得罪于你了!主公莫怪!”他掣出那柄森如碧水、色如翡翠的“鹤竹”剑,本意只是要迫得对方让步。可是杜晏华却像疯了一般,不仅不避,反而抄起水晶笔架,对准他的额角,便要以攻势去隔挡他的利刃。平步青恪遵祖训,从不向不会武功之人动手,尤其是祖辈奉为故主的王室遗存,可是此刻的愤怒之情已经淹没了他的自持,他竟然并不收手,侧转锋刃,运劲狠狠撞去。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19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