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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一声,笔山摔在地上,碎成千百片晶莹的冰屑。杜晏华跌坐在地,捂着撞痛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眼神中的寒恶,令平步青一点也不怀疑,他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毫不吝惜地要扑上来,和他拼个玉石俱焚。
平步青终究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将宝剑开了刃的那面偏了过去,只以剑身撞中了他腕上的阳池穴,令其力气尽失、酸麻疼痛一阵而已。为防他骤起来犯,平步青以剑护身,慢慢倒退,口中道:“主公,刀剑无眼,你这些时劳累得紧,处事不周,还是先由步青代劳罢!步青定会将敌人首级如数奉上,不教主公失望!”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杜晏华却并未还手,而是撑坐在地,带血的齿间发出“喝喝”之声,听来分外吓人。他的话音却更加柔媚,就如一条嘶嘶吐信的蛇,要将猎物诱近身前绞杀。只听他徐徐道:“我余寿已自不多,蘅儿年幼,难当大事。我百岁之前,定会将你收为养子。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平步青的身形在门前定住了,他狐疑地盯着杜晏华尽力挤出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的温柔蛊媚,他只在人家妾侍的脸上见过。平步青这才发现,在那条蒙茸大氅之下,他只贴身穿了一件丝质绸衫,极薄的天丝下隐隐透出新浴后的肉红肌肤。他微微启开的口中隐约可见一点粉舌,似在呼唤他的名字,似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脖颈……
平步青的头皮轰地一炸,一股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他眼中像进了脏东西一般,那卑顺又□□的一幕一直硌着他的眼球,就如一柄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刻印在他的脑中,粉碎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敬重。
他死死闭眼,手中“竹鹤”乱挥,说出的话却比寒冰还冷:“我现在才看清,你本就不配担当大任!”听到这句话,杜晏华的脸色瞬间灰败,眼中光彩尽失,往日英姿全化为了盛血的革囊,生气也在慢慢流失。他忽地脊背一弓,低头又呕出一口血来,咬牙道:“你这是要将无数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这声音似梦魇,似咒言,直到光天化日的值庐门外,还在死死地纠缠着平步青。他在心中不住地对自己说:“我是对的!我是对的!”然后便扣紧了锁芯,走向诸将会聚、群情如沸之处。
当晚,他集结起一只十万人的大军,在长安西门外列成方阵,戈如寒水,戟立如林。这十万人声势浩大,跺一跺脚,便撼动了整座巍峨凤都;摇旗吶喊,就如猛虎出柙、飞龙腾天。平步青跨在一匹八百里驳马上,绿袍犀甲,盔缨鲜红,腰间宝剑寒如秋霜,风神俊朗,端的是一名指挥若定的少年将军。
他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窅暗寒林,不禁扬鞭策马,哈哈大笑:“一群流窜山贼,成得底事!一闻我军大举出动,立刻鸟兽星散,躲进林子里不敢出来了!”他回首一顾身后大军,意气昂扬:“我军势重,何惧他区区几口从海外夷国运来的火铳?兄弟们,不用列阵,给我冲啊!”他看着身后高可数人的轈车,眼中得意之色更盛。平地行军,车兵的战斗力要远远胜过步兵。秦容臻自中原赶来,地形以平陆为主,必无骑兵辅佐。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百乘战车就如轰雷一般辘辘前进,车上四面载着数百名窥敌制胜的射手。他拟定秦容臻不会防备他突然夜袭,因此事前也未派探马清查战场。然而,大军才推行了不过一里,就陷在密林之中,寸步难行。原来敌军在地上挖了多处堑坑,并在其上覆以土囊木块,夜中难辨,泥陷马足。
平步青虽遇到了小小挫折,并不以为意,只当是敌人黔驴技穷,使出如此低级的手段,权当逃命之资。他猜测附近必有敌人潜伏,于是下令弓弩手,不管不顾地从上往下射箭。他还怕敌人逃遁,在长安周围徘徊游荡,伺机骚扰,影响朝局稳定。于是下定决心,要趁此一击,将之敉平。
突然,就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他的鼓膜都似被震穿了。他还未理清局势,就听喀啦啦一阵不祥的脆响。他骇然回头,只见斥资钜万修建的高大轈车,好像豆腐一般,顷刻间碎裂断落。沉重的木质车身从三层楼的高度砸了下来,犹自压死了许多步兵。原来他不列方阵,士兵间隔过近,急切间闪避不开,造成了踩踏。一时只听惨嚎阵阵,夹杂着不时响起的一声大炮轰鸣。那声音很快便成了所有人的噩梦,敌明我暗,乍听之下,仿佛四面八方都有火炮围攻。碎箭如雨一般徒然落地,却攻不进那铁制的怪物身体中去。
平步青这时才真正懂得了杜晏华的深意。钢铁的巨兽不须进食,可是再猛烈的武器也需要人来操纵。而等待敌人疲馁退兵,实是唯一可以破此战局之法。他突然觉得手心满是汗水,心脏蜂鸣乱跳,眼前重影乱摇。在一片浓黑中,大炮亮起的耀眼火光烛照着同伴四散滚落的躯体,一切仿若无间炼狱。在血色炮火映出的红莲夜下,立着无数个挺拔的黑色剪影,层层围护着一架六驺的车辇,龙辀凤盖,气貌山海。他仿佛看到秦容臻端坐车上,用看蝼蚁一般的漠然眼神,扫视着解体惨死的叛军。
又一具软绵绵的无头尸倒在了他的脚下,灼热的鲜血烫得他浑身一颤。他像从阴间还魂一般,用尽平生气力,声嘶力竭地大吼:“全军撤退——”其实不待他下令,通往城门的路已经被前赴后继的兵士堵得水泄不通。平步青且战且退,一柄“竹鹤”使得水泼不透,还能趁乱手刃几名追兵。
《山河之书读后感》第19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