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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推开一道缝,刚够身子窜进去,便把门合上。刹那间,房内漆黑如墨,什么也看不见。开了灯环视一圈,才发现这里果然如凌彦齐所说,堆了一地无用的东西。
司芃径直走到墙角码高的纸箱面前,伸手出碰,五个指头便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她也顾不上脏,一个个地搬下来,一个个地打开去看。大多数是书籍,还有一箱子不能要的旧衣服,一些零碎的小饰物。翻到最下面那个大纸箱,翻出用报纸包裹的六幅油画来。
她想起客厅墙上挂着的那两张画,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摊开,把画框搬出来,一个一个地挨着墙放。果真都是差不多风格的油画,不是金鱼、就是蔓延的花草。
六张色彩鲜艳的油画,在这刺眼的白炽灯下重现于世,仿佛一下子失去线条和轮廓,只见一团团的色块。司芃后退到门边墙角,蹲坐着,脸埋在手肘和膝盖围起来的方寸里。
直到听见微小的开门声。这人又来了,司芃心道。想要把这些东西在一瞬间还原,也是不可能。她干脆整个背都靠向墙,腿也舒展开,等着门开了一条缝,凌彦齐探头来看。
她扑哧一笑:“你看什么?”
“哦,”凌彦齐收回好奇的眼神,抬脚进来,看到那些油画,不由一愣:“你在这里做什么?”
“今天不是第一天?有点认床,睡不着,到处看看。”
凌彦齐问她:“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些画?”
“喏,就那些箱子里。”司芃指指,还问:“你觉得画得怎样?感觉都是名画,能卖不少钱吧。就这样被卢奶奶随便地装在纸箱里,有点过分呢。”
凌彦齐知她在开玩笑:“哪里看出来这是名画?”内行只需瞄两眼,便看出线条生硬,色块过于饱和,画画的人并没有扎实的功底和流畅的技巧,是小孩子的画。
彭嘉卉曾说过,她是被她妈硬逼着弹钢琴和画画,所以画得没那么好也不奇怪。再说这风格,有点不适合她。
想到这,凌彦齐心弦一动,将这些画又仔细看一遍。不像楼下挂着的两幅临摹作品,这些都算是原创,风格相当的统一。她在有意识模仿马蒂斯的绘画风格。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现在的彭嘉卉,一定不喜欢马蒂斯这种抛弃传统和技法,只讲究情感表达和实验探索的画家。以前的彭嘉卉不喜欢画画,更不会有意识地模仿,连作这么多张相似度高的作品。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画框,翻到画布背面,看到一个潦草的“花”字落款,时间是060714。
嘉卉,自然也是花。凌彦齐只得放下疑惑,笑自己戒备心太强。自从生日宴的那个夜晚,彭嘉卉向他吐露心事,他便觉得这个人,说不上反差太大,毕竟他没见识过她的青春时光。而是她的心里还埋藏着另一个冷冰冰的世界。
☆、047
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
——毕加索
凌彦齐把画放回原处,转头问司芃:“你知道现在的儿童美术培训班里,最喜欢临摹谁的画?”
“谁啊?”司芃配合地问。
“马蒂斯。楼下客厅挂着的那张金鱼就是他的临摹作品,我小时候也临摹过。很多人都说,他画的就是儿童画,凭什么要卖那么贵。”
司芃笑出声来。凌彦齐坐在她身侧:“真不骗你,这么说的人当中,也有我妈。”无法入睡的晚上,他愿意和她聊天,哪怕只能驱散一平方厘米的黑暗与孤独。
司芃笑得更开心了:“他的画卖多少钱?你妈买了吗?”
凌彦齐点头:“早些年她对古董艺术收藏并不乐衷,这几年大概不想让人说她是暴发户,想培养点艺术情操,会通过私人洽购收藏一些珍品。去年伦敦苏富比的拍卖会上,有拍下来一幅马蒂斯的。”既然司芃已经知道他的背景,也没必要总是绕开不说。
“哦,就是《黑色椅子上的宫女》那张?”
“你知道?”
“新闻都播了,15还是16个亿?来自亚洲的神秘买主。”司芃转回头看那几张油画,“我也觉得,他的画挺像儿童画的,但又不是。大家通常都先看到他画的线条,然后想没什么难的,我照着画也可以画出来。但是不一样,他的色彩与构图,根本不是可以学来的。”
“是啊,那可是让毕加索都嫉妒的天才画家。”
凌彦齐看司芃一个劲地看那些稚拙的画作。他挺意外,她懂绘画,还喜欢马蒂斯。他轻声说:“其实他不止是个油画家,还是个版画家。”
司芃把目光转向他。凌彦齐接着说:“只是他的版画没有油画出名,即便是我,也买得起几张。”
司芃不言语。一直以来她就是个学渣,喜欢什么也从不深究,只好听凌彦齐说:“在法国南部有一个叫尼斯的城市,马蒂斯在那里呆了三十八年,直到死亡。他摒弃了让自己声名大振的野兽派风格,专注于那些原始简练的线条。他还是很喜欢画裸女,寥寥几笔就能准确捕捉到人物的形态和情绪。”
“那里有马蒂斯的博物馆,收藏了他不同时期所作的四百多幅作品。”他眯着眼,似乎是在回忆,“是一栋热内亚式的别墅,盖在一片橄榄树林里,旁边还有一处罗马竞技场的遗迹。”
吊灯的光只能落在他高挺的鼻子上,鼻梁外侧留下大片阴影。司芃静静地看着他,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尤其是下颌骨的线条,从下巴往后走到与脖颈的交界处,利落地转折向上。这种脸庞一般都会给人高高在上的冷峻感,凌彦齐却没有。
《困在城中央讲了什么故事》第8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