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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勖心里边旖旎起来,负手过去,沉声道:“何事?尚有军务未销。”
韶音怪看了他一眼,“看不见这一摞文牒么,还不为我研墨?若是租调收不齐全,军饷粮草便供应不上,没有军饷粮草,你们拿什么打仗?——哎!你干什么,不许亲我……成何体统!”
“夫人所言极是。”李勖心情舒畅了,矮身为她研墨。
天光仍早,他伺候完笔墨回房净手,换上一套崭新的旧衣,往口中扔一块原味桂花乳酪,如往日一样,心满意足地往公堂而去。
如今内乱初定,又刚刚迁都,正是修生养息之时,北伐之策尚需从长计议。大晋与秦、燕接壤,秦强而燕弱,昔年何威北伐便是从燕入手,虽功败垂成,也算是摸索出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
李勖召汪道铎一干老将悉咨北伐旧事,一面派卢镝带上一队斥候深入燕境,实地勘测当年何威走过的故道。
卢镝向他保举一人,声称此人有些歪才,既擅奇技淫巧,又颇通丹青和测绘,若带上他同去,此行或可事半功倍。
如今大半年过去,此人果然不负期望,携带一卷千金难换的舆图归来,日前已离开下邳,正在回返广陵途中。上官云奉命迎接,乍一眼看这人竟有些不敢相认:谢候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个头一下子蹿得老高,从前是个眉清目秀、面若好女的玉面郎,如今俨然已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武将了。
除李勖外,上官云打心眼里看不上任何一个比他高的男子,可巧这男子又是谢候,那便更招他的讨厌。
他对谢候白眼相翻,谢候却对他垂以青眼,态度格外亲厚,一上来便揽住他的肩膀,热情问候:“你阿姐近来可好?”
——上官云发觉他的嗓音也变了,从前是公鸭嗓里略带些阴柔气,如今阴气尽去,阳刚尽显,全然是成年男子的清朗之音。
上官云更讨厌他了!
“没有登徒子骚扰,甚好。”上官云甩掉肩上那只自来熟的手,冷哼一声道。
谢候浑不在意,只用姐夫看小舅的目光看着上官云,亲切地垂问他:“阿云近日可好?多日不见,甚是惦念。”
上官云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甲板,心里百般告诫自己,此贼是主公的亲小舅、夫人的亲阿弟,如此念经一般默诵数遍,这才忍住没有当胸挑他一枪。
这个时节的邗沟水清碧如玉,夹岸丹枫红如晚烧,一行人顺水而下,如行画中。谢候远眺前方城郭俨然的广陵城,心怀大畅,随口吟道:“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真乃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
上官云心道:什么鸟言!看谢候益发不顺眼。
行过长洲泽,舟上诸人皆看到一幅奇景:两岸沼泽中有成千上万只麋鹿聚群而食,闻得水中舟行桨动之声,这些麋鹿整齐划一地扭头回望,一对对圆溜溜的鹿眼定格了一般,看起来既诡异又好笑。
谢候道:“想来此处已是东阳县境内了,张华《博物志》载此地多麋,’千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稻,不耕而获,其收百倍。”
卢镝如今对他是心服口服,大赞道:“这可真是读书万卷如行路万里啊,此地的确是东阳县麋畯!”
谢候微微一笑,从头上取下一只簪笔,探身往河水里蘸了蘸,几笔便在甲板上勾出一幅惟妙惟肖的千麋图,只可惜水渍干得太快,最后一笔方才添上,整幅画已经消失了大半。
围观兵勇直呼可惜,卢镝更是惋惜得直拍大腿,“这么好的画,若是能留在纸面上,悬于室内正堂,岂不美哉!”
谢候摆摆手,唇角的弧度扬得很是矜持,“不过是随手乱涂罢了,若卢兄不嫌弃鄙人技法粗陋,回去自当重画一卷奉上。”
卢镝大喜:“逢春所画必当传世,卢某便厚颜领受了!”余下兵勇围着谢候,纷纷讨起画来。
谢候视线越众落到上官云面上,“听闻阿云如今下榻之处甚是朴洁,北壁上除了一盏莲花灯外空空如也,正好悬挂一轴奔马图,回头我送你一幅。”
他知道的这么细致,自然是有人对他说过,上官云气得七窍生烟,将“不必”二字喷得火烧火燎。
谢候大笑,指着他道:“小矮马,教你狂,心眼压住了个头,活该你长不高!”
上官云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谢候方才说得乃是一句胡语,他这一趟没白走,不唯将燕境几处要塞地形摸得清清楚楚,更学会了一口流畅的鲜卑语。
“我说,咱们俩亲如兄弟,你不必与我客气。”
上官云直觉他那话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眼风一扫,见卢镝等人都咧着嘴看他的笑话,他怒中生智,忽而笑道:“上官云倒有一事相求,还望逢春鼎力相助。”
谢候盯着他脑袋顶上那只为了显个头而特地定制的高冠,寻思这冠要比他的脸和脖子加一块都长了,这么日日顶着,个头岂不要越压越矮,回头得与他阿姐说说才是。
上官云咬着牙,笑得阴恻恻,“主公和夫人于我有大恩,无异于再生父母,上官云有心拜他们为义父义母,尽孝于膝下,届时还请逢春做个见证。”
谢候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小矮马的手段愈发毒辣了,从前只是在他阿姐耳边进献谗言、对将来的姐夫大加诋毁而已,如今竟然学会了釜底抽薪——自己要做他的姐夫,他却甘于做自己的外甥,好一条毒计啊,也不知道是跟哪个毒夫学的!
《恰如天上月免费阅读》第256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