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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河也分得一块,就着稀粥享用一年里难得的荤腥和饱饭。带酸的瘦肉难嚼[1]也延长了享受的时间,热汤烤肉入肚很难不痛快。他想了想,这也是他第一次分到这么大块的肉啃食。打胜仗原来就是这样的,虽然有数不清的伤兵和疼痛,但也有热汤和荤腥。有些汉子已经在畅想再烹酒一坛,好不痛快。
打胜仗和畅想似乎开始有那么一丝联系起来,即使血河横流,躺在荒地的死人被飞鸟走兽啃得只剩下白骨,但的确算得上军功一件,能吃到过年时都吃不了这么大块的肉,能在温暖的营帐里聚谈以后的日子。又或许,打多了胜仗,仗就算快打完了。以后都能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一日三食得饱,家中妻小皆安。只有生之忧苦,而无刀兵相接之惨状。
李河放下碗缓着肩膀上的疼,他换了班,左右肩上疼痛难缓,索性今夜值夜一晚。他吃完了肉粥提前走出去到营帐外坐下。夜里值守普通营帐没有太多规矩,营帐映出火光和人影憧憧。残余的肉香一直没有飘散完,仿佛还能飘到很远的荒处。
今夜的风带了初冬的寒意,李河裹紧了甲胄更靠近营帐一些。他们坐在里面继续说着话,从打胜仗的畅想说到战场上杀敌的种种,以前败仗的时候,说起战场就都是死人和身上每一处伤的来历。如今打了胜仗,竟也有能吹嘘自己力大如牛连砍数十人的丰功伟绩,再比如死里逃生和完好无伤的庆幸。
就好像他们已经打退了一路上的胡人,一直走到玉门去,再有几夜便能回乡了。生者在如此场合下也不再谈及今日荒地上的死者了,哪怕是他们的兄弟,乡党和睦友。可能只有在梦中才会惊醒这些事情,而现在欢喜冲昏了他们的头脑。
今夜的火比以往烧得更旺,李河静静地听着他们壮如洪钟的声音。北地的歌谣响起,融进了满腔的豪情和战意,他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应该完全的沉浸其中享受胜仗的喜悦,应该回味肉的鲜香,腹中得饱的满足和活着的庆幸来。就该如此,今天是战胜胡人的一天,也是终有美梦的一天,其他的事情都或许不重要了。
[1]古代除了极端情况下一般不吃马肉。插播一句,似乎马肉没有驴肉香但是慢炖去酸后还是优质蛋白并且红肉,现在欧洲那边会有国家吃。
第七章
夜色渐深,李河听到营帐里的声音变小许多。风吹过帷布呜咽作响,能看到火舌的影子静静流淌着些许光亮。他逐渐开始感到一种安宁,这似乎又不该是一种安宁。打胜仗的安慰是立竿见影的,他们说到半夜的喜悦更深刻地感染着彼此。活下去好像不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奢望,而是切实可行的。只要一直打下去,一直打胜仗,大多数问题好像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李河理解了这种安宁,所以脑海里所一直思考的事情从活下去变成了一直打赢下去,这样活着就是安宁的。一直打赢下去,有朝一日可以大快朵颐地喝酒吃肉,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刀剑上。即使满身是血,那都是打胜仗的必经之路。只要自己活下去,便能享受到打了胜仗的待遇,又或者说是活着的待遇。
他又有些想不明白的疑惑,他不知道这种安宁从什么地方而来。他依旧会想念一个虚无缥缈的家,一个除了他一无所有的家和一条永远流动的小河。可是他离这些还有一段距离,打胜仗就能完全解决这一切吗?他不知道,但是他们都默认了这一点,饥饿会得到解决,嫁娶会得到解决,徭役会得到解决。
李河又继续往下琢磨,没读过书确实是件很吃亏的事情,他不知道军功是怎么算的,也不知道他们离玉门关还有多远的路,不知道要走多久的路才能达到他所想的那个以后。肩膀上的箭伤开始疼得剧烈,大概是被寒风刮到的缘故,他侧了侧身子将那边肩膀贴在挨近营帐那侧。
疼痛打断了他本就想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思考,他站起来看了看四周,也就只有从营帐透出来的光。
现在刚开始入冬,陇西的夜却过分安静了。风制造出来的声响大同小异,一弯薄薄的月躲在厚重的云层里。李河重新坐下来,看到同样值夜的人不住点着头昏昏欲睡。反正他是睡不着的,稍微一动肩膀就泛起一阵阵的疼。他把包着的那团草药取出来,重新理好折整齐了麻布再度包起来算作打磨时间。
李河就着这点光亮放空了自己,他去盯那根追逐北风的迟迟未倒的荒草。欢喜也好,安宁也好,他打算不去想自己想不透的东西了,至少感觉是真实的,是一种能影响到以后和梦境的真实。他想,他会有时间睡上长长的一觉,然后做一场好梦。
李河和别人换了班,重新钻进营帐内。火舌撩得不高,天刚蒙蒙亮,他在营帐内找了个靠边的空地侧躺下来闭上眼睛,另只手虚护过肩膀迎接长久疲累后的睡意。纷杂的思绪埋藏起来,他要开始享受这种短暂而莫名的安宁。
他已经习惯了肩膀的疼痛,深沉的睡意一齐涌来。起夜的声音零零散散,李河在这种安宁中沉睡下去。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梦到万箭齐发的城池,梦到一条从北地奔流而过的大江,梦到他曾经见到过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关联的情况下在梦中交织成一个相识的网。拥抱过他,又好像困住了他,草药的苦香隐隐约约,他梦到陇西干旱的夏。几近干涸的水里泡着横躺的死鱼,金黄的麦耷拉下去,高亢的号子声响了起来。
《我所行之地翻译》第10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