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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答应的蒋二的嘱托,自己应该贪生怕死一些的,可惜他还没有完全学会,命也没有站在他那边,他想到蒋二的家应该离玉门也很远很远,已经是现在的他走不到的距离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出玉门,或者说爬出玉门来。他不愿意看到自己守了快两个月的城在胡人的刀剑上血流满地,但这又不是他所能选择的。
李河怔怔地想,这是命替他选择的结局,而他只有接受的份儿。他感觉自己的肠子也要随着血流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上中了几刀,胡人的弯刀和蛮力的确值得恐惧。他也不再费力伸手去捂自己的伤口。李河想到自己的怀里依旧塞着老伯他们最后留下的干枯的草药。他伸手准备解开自己的甲胄,想要再闻闻草药的苦香。他既然拿不动刀了,就想要再拿出来看一看。
他好像又没有之前自己想到的那种平静来,躺倒在地上的时候,想的不是快要见到阿娘阿爹,小妹阿弟他们,也不是老伯和幺儿,他开始有些遗憾。这样的遗憾在此刻也遮盖住了那巨大的恐惧来,也遮盖住浑身的疼痛来。
李河感觉自己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他在最后品味这种莫大的遗憾。他好像不能再去想之后的事情了,因为他还没有走上归家的路,也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了。他不能再想梦里阿娘唱的歌谣,也不能到阿娘小时候生长的南方去了,他记不清楚河字该怎么写,也找不到那条又小河流动和环绕的村子在哪里,也没有力气顺着小河流动的方向,去看看海是什么了。他也违背了蒋二的嘱托,没有办法去帮他看看他的阿姊了,只能在北地里和蒋二一起祝福着,她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能不必像他们一样。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李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握住梦里那尾跳动的黑鱼,也走不出梦里那深不见底的沙坑,今天也没有梦里的大雪能淹没住整个陇西,整个玉门来,只能留他睁眼望着天。
他好像隐约听到了马蹄奔腾的声音,连带城墙上逐渐减弱又变得那样沉重的敲鼓声。李河笑了笑,那是他这几年里很难做得出来的表情,他终于能好好分神去想,这次来的监军啊,玉门关破了,他拉来的粮草,也没有人可用了……
他为素不相识的监军想着战败的景象,他又开始嘲弄起自己,自己的这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了,完全不同他之前想的那般。李河觉得自己不是贪生怕死的,做贪生怕死的事情也做得很失败。他还能隐约看到头顶的天,今天的天上全是灰色的云,好像要直直压在他的身上了。
李河这么想着,终究好像睡过去一样,咽了最后一口气。
陇西的寒冬不会有小河流动的声音,或许押送粮草的车轮和马蹄声真的快要传到玉门来。李河身上的血流在地上,没有被过冷的温度凝结住,也总会在吹得猛烈的西北风里变成和黄沙相融的黑色来。
玉门的灯火全部熄灭下来,城墙上的狼烟比往日飘得还要高,连带远处的鼓声也渐渐平息下去。胡人的马踏过遍地的尸体,四周只余下战马仰脖嘶鸣的声音,李河也没机会再往南和往东去了,他还保持着这样的沉默,无法闭合上自己的眼睛,就这样望着陇西的天,望着自己的命。
第一卷终。
醒时·一
醒时·一
昏聩的意识依旧模糊着,李融还沉浸在量子观测的副作用里,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里——即使他保持在如出一辙的黑暗里,直到通过强电流链接的锚点被人为地一一断裂。保温舱的培养液完全褪去,他才在手脚处电极片的刺激下睁开眼睛。
微弱的电流带来对身体伤害不大的疼痛,李融睁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实验员记录着方才断开链接产生的数据,他要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数据采集完毕。但他实在有些恍惚,有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还躺在陇西的荒地上,好像要去做什么约定,又好像什么都消失了,连同他自己。
他记得清楚李河这个名字,至于量子经过链接后不断变化的迭加态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杂糅在他的脑海里,完全理不清楚。
旁边的实验员解除了保温舱的机械限制,给李融留下了一段缓冲的时间。李融躺在舱内,注视着周围庞大错杂的仪器和来往不绝的实验人员。似曾相识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请复述准则——”
李融翕动着嘴唇,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器官总是有些不适应的滞涩在,说出几乎已经刻在潜意识里的一句话,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观察者唯一准则,尊重时间,逃离悖论。”微弱的声音被传感器捕捉进电脑进行电波翻译,监测着受试者的各项生理指标,确认无误后保温舱的舱门才终于被打开。
李融能自由地摆动头部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了,他还没有从混乱的意识里分别出来自己是谁,李河或者是他自己,旁边的实验员好像记录完了数据,紧接着进行到下一个实验环节,“你是谁?”轻柔的女声响起,周围的实验员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他有些听不真切。那道声音以一样的分贝再次响起,我是谁?
李融辨认着脑海里的记忆,那些本属于他的,那些不属于他的,一一由大脑缓慢地分拣出来。这里没有陇西的荒地,也没有满地横陈的死人和呕哑嘲哳的乌鸦的叫声,更没有能淹没地面的大雪和流动的河流。他在记忆里瞥到一个一直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他逐渐分清楚了一些基本的信息,他是李融,躺在病床上的是他患有天生基因缺陷的妹妹。
《我所行之地晋江》第2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