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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带低矮民房之中,搭起了一座九重高台,四围遮着明黄缦幕,飞龙绣凤,绿锦红缎,那是供靖元帝和柔懿公主观刑的。秦素娥今日没有再缟衣素裳,而是穿了镇国公主的命服,一张团圆脸庞略施粉黛,显得簇带济楚,精神焕发。她专注地望着场下,脸上霜寒雪降,毫不动容。
城门咚咚鼓响,午时三刻已到。靖元帝沉稳地一挥手:“带犯人。”刑部尚书苏舆领命而退,不一会儿,几名狱吏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走了上来。那人黑发掩映下的脸光华夺目,身子却畏畏缩缩,如一只受惊的大马虾。还没走到刑柱前,他脚就软了,若非手脚牢牢枷住,便要瘫软在地,匍匐而逃了。
秦容臻一声令下:“施刑!”倒使秦素娥转头,看了他许久。刑场上的官员却还目注秦素娥,等候她的玉旨。直到她点了点头,掌刑官才拖着长音,高声道:“行刑——”眼看那蓄羊尾辫的小男人掣出锋刃,在犯人身上划了几刀,白色囚衣下一副雪白的身子,暴露在众人的眼目下。就在这时,从街旁的云水茶轩上,突然掷下了一个青瓷茶盏,声音清脆,响彻嘈杂的刑场。
隐身在百姓丛中的武骑一声招呼,团团围住皇上所在的高台,生怕歹人行凶。只见二层楼檐上,突然飞下了一个酱色绸袍的青年侠客,刀裁鬓角,目似寒星,手上提着一把锈剑,剑气所及,木叶振落。众武卫对望一眼,发一声喊,刀枪剑戟,齐向他身上招呼。孟扶风横剑齐眉,轻挽分刺,滚滚剑气就如虎啸龙吟,绵绵不绝地迸射而出。功力较浅的人,未及近身,便已向后震倒。这一班侍卫的武功实在稀松,竟不能阻得他一阻,顷刻之间,孟扶风玄燕一般的剪影,已经破开重围,欺近了刑柱。
其实秦容臻有心放水,调来的守卫都是一群三脚猫,只能唬一唬人而已。眼看孟扶风要劫走人犯,大闹刑场,他还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并不调兵遣将,截住退路。甚而放眼望去,宫廷侍卫都一窝蜂地挤在茶楼的另一侧,孟扶风所在的方向反而人手较少,成一个大大的缺口。其心其意,昭然若揭。
秦素娥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异响,她身形端凝,一点也没有探问的意思,只是那尖锥一般的“目光”,来回在秦容臻脸上剜刺。教人疑心,她已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忽然,秦容臻失声大叫,原来不知何时,场上涌出了数百个白袍银甲、黑鞓金带的卫士,结阵对敌,有条不紊。单打独斗,都是一等一的战力,布成方阵,就如战场上的万人敌一般,威力不啻一支小型的军队。孟扶风像被囚在笼中的鹰隼,四出乱突,却每每撞在了皮盾藤牌上。欲要轻身而上,足踝处又被数把银钩勾住,陷入重围,挣不出去。
以他武力之高,一时三刻,自然没有性命忧虞,秦容臻却已看得心惊胆颤。忽然,眩目日光之下,孟扶风的剑柄上白光一闪,似是有个凤形的饰物。秦容臻心念如电,顷刻想好了求情的言辞,当着她面跪下道:“姑母,儿臣曾听陛下言及,与玄刀门谊属至交,还以白玉扇坠为证。现在他的儿子既来救人,可否请姑母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秦素娥不为所动,听着她搬请来的侍卫耀武扬威,声震全场。忽然,一声喀啦啦巨响,孟扶风以肉掌接下了外围十人的枪招,却抵不过汇聚一处的如潮内力,被震得生生退后了六七步,脊背抵在树干之上,消解了余势。说来也怪,这些得胜的高手并不上前痛击,又退回了阵内,各守门户。
连秦容臻素来不懂武艺之人,也能看出,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死守杜晏华,以防有人劫法场,余人的死活,并不在他们关心范围内。秦容臻心中发急,五内如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扶风擦净嘴边的血丝,重又仗剑,扑了上来。在场青眼独具之人,俱能看出,他使出的招式实已妙到毫巅,一转一折,一屈一伸,剑光寒若匹练,绚如霁虹,已是旁人百年难悟的至境了。可惜他心地太过仁厚,先存了一个不伤无辜的念头,只是点到即止,并不斩杀敌人。加之皇门侍卫不断涌来相帮,竟有越杀越多之势。明眼人都已知晓,他的目标只有刑柱上捆缚的那个人,却是将自身的生死置于度外!
秦容臻嘴唇翕动,欲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大睁着眼,捂住了因惊愕而咬住的舌头。在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之下,孟扶风终于窥到隙缝,扭身插入,举剑直击杜晏华!
这一下出其不意,连秦容臻在内,所有人都呆怔住了。孟扶风浑身浴血,额上的鲜血浸润了眼眶,显得恐怖如斯。他拄剑撑身,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心爱的人。从翘出的檐角上,冒出了许多劲装结束的弓弩手,正在朝下放着冷箭。孟扶风已顾不得身后,听声辨位,闪动身形,肩上、腰上、腿上还是着了三箭。
他从来便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他和他之间的恩怨已经太深,他坑埋武林高手是实,残杀官兵、连累百姓也是实。虽然他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手上却沾满了万民的血。
他没有资格代替天下人原谅,他能做到的,只是亲手杀了他,使他免受零割碎剐之苦。
呼的一声,他拔下腿上箭簇,手上运劲,斜斜飞去,削去了刽子手颅顶的一丛黑发。那个男人吓得魂不附体,抛下刀片,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人堆里。
孟扶风强撑着一口气,绽开一笑,却是说不出的伤怀:“我不是来救你的,你会恨我么?”
《山河之书目录》第21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