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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忙着准备年前最后一次汇报,从电脑前抬头掐指一算:“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我爸和我已经三年没说话了。”
热带的岛屿很好,此前他们每一回去海边,都阴差阳错地撕扯起来,她真想安排一次顺顺当当的海边旅行,一雪前耻。只可惜出行时间已经太近,陈斐看了半天机票,只得不情不愿地承认,海边旅行还是奢侈了点,并不适合目前身为无业游民的她。
她突然灵感迸发,从床上跳起来:“要不去我家吧?”
“信川?”
“回我老家。”
钱方园的辞呈递得比陈斐更早。她是个多心多疑的性格,辞职前一想到裸辞的风险,譬如简历空白、现金流中断,就焦虑到整晚都睡不着觉,没想到真辞了工作,最大的一件心事没了,睡眠质量反而显著上升,一晚睡到自然醒。
“这个工是辞对了。”她对柳茜茜说,“我觉得人人都需要有这种裸辞的体验,卸下脖子上的牛犁,体验快乐人生。”
柳茜茜婉拒:“谢谢,我体验过了,离婚就相当于裸辞。”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这是陈斐的老家,一个早年因纺织工业发达而出名的城市,被陈斐无情地评定:这地方除了买袜子便宜,没别的优点。钱方园还以为落地就会看到纺织工厂的大烟囱,然而时光飞逝,她口中荒凉破败的工业小镇已经变成了城市副中心,火车站旁高楼矗立,商场外挂着奢侈品牌代言人的海报。
陈斐说在停车场接她们。钱方园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拖娇生惯养、叫苦不迭的柳茜茜,在回乡大学生的汹涌人潮中横冲直撞,排除万难抵达约定接头地点,环顾四周,只见一辆灰色的老旧轿车徐徐开近,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她的名字。
这是谁?穿着灰色的针织衫,领口露出白色衬衣的边边,温和无害,连头发都没怎么打理——正是前前任法务头子。
钱方园睁大眼,张大嘴。
陈斐坐在副驾驶指手画脚:“上车呀,愣着干什么?”
车是借的。弟弟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地工作,没有按照妈的设想去读博士,他本来也不是个学习的料,倒是爱交朋友,这辆车子就是向他朋友借的,2003年产丰田,关车门时都不敢用力,好像稍一使劲,车窗就要掉下来了。钱方园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带系上,生怕路上出点什么车祸,这辆老爷车可经不起撞。
柳茜茜给她发微信:什么情况啊陈斐?
钱方园吞了吞口水,顿感说来话长,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有点情况。
她妈妈是位风韵十足的妇女,双手纹路暗示她辛苦劳作的半生,然而依然爱美,涂口红、烫卷发,踩着毛毛拖鞋进进出出。钱方园想起大学时陈斐极罕见地讲到自己的母亲:她有时候有点十三点……
爱美不是过错,现在回想起来,陈斐说那话时也带着无奈的笑意,因为她也知道,追求美、追求幸福,这是完全正当且向上的诉求。
她外婆坐在桌边剥豆,前前法务头子坐在一边乖巧地帮忙,十指安静翻飞。陈斐从厨房端茶出来,宣布旅行计划:“明天去爬山,后天去划船,怎么样?”
柳茜茜竖起眉毛:“我们来你家军训来了?”
钱方园悠悠道:“先别忙,你要跟我们同步一下进展吗?”
陈斐摊开手:“所见即所得。”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她摸着下巴思考,好像正艰难地调动记忆、回溯十年前的往事。这人有时候就爱故弄玄虚卖关子,眼看着又犯病了,钱方园不屑地撇撇嘴。盛嘉实站起来,在外婆的指挥下把豆壳倒进垃圾桶里,有点臭屁地问陈斐:“我这个手艺,是不是还行?”
不就剥了个豆子,至于吗?
这股微微得意的劲儿,突然掀开脑中层层迷雾,一桩往事从钱方园记忆深处浮现出来:那年天热得早,五月份的晚上,穿短袖站在外面也不觉得冷。整个学校沉浸在校庆、花车游行、晚会和社团活动的狂热之中,方圆一公里内的每家烧烤摊都被学生和返校的校友挤爆,弦乐团的朋友们结束演出,在附近开了个酒店套房,陈斐带来的朋友牌技了得,把她和另外两个吹双簧管的同学按在地上一通乱杀,杀到半夜两点,按记分来看,钱方园兜里的钱已经快输光了。
这明显是专业选手下乡支教,大家的水平不在一个等级上。搓麻将还是得有来有回,眼下简直是有去无回嘛。她冷汗直流,赶紧把躺在里间睡觉的陈斐薅起来:把你男朋友带走吧,再打下去我要申请助学贷款了……
那天晚上他们几乎玩到天亮,麻将输赢积分记了满满两页纸,但后来也没有人真去清算,大家都忘了,因为年轻,时光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好玩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精彩的故事一桩又一桩,世界如万花筒,令人应接不暇。
对于萍水相逢的人的姓名,她并没有什么动力去记住,然而还是隐隐有一点印象,因为他赢牌的时候那一点洋洋得意的神色,有些让人恼怒。
盛嘉实。钱方园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突然笑了。
柳茜茜问:“笑什么?”
她笑得直不起腰:“陈斐可真行啊。”
陈斐的旅行计划安排得紧锣密鼓,再加上两位都市丽人平时疏于锻炼,区区一座海拔八十米的小山坡就把她俩干趴下了。走到最后,盛嘉实基本上成了她俩的挑夫,承担了所有水壶、外套、毛衣的背负工作。晚上回到家里脱下衣服,才发现肩上被背包勒出两条红痕,陈斐一边拿热毛巾给他按摩,一边取笑他:“你怎么这么娇嫩?”
《无人过境陆归全文阅读》第6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