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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曹髦稀奇地重复她的形容词,唇边突然浮现一丝复杂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他仿佛有点不相信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然后迫近她的脸,用非常非常轻的语气低低地说:"呵,你这小骗子。"
司马回雪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颤声问道:"陛下,你。。。。。。说什么?"他明明是在指责她啊,他明明是在怀疑她啊,可为何她的心竟然是跳得如此之快,快得几乎令她无法呼吸呢?
曹髦眼光奇异地注视着她,突然伸手一抽她脑后簪着侧髻的发钗,一头如云的长发应声披散而下,被他捞了一绺在手中,淡而复杂地笑着,去拂她的脸。
"我说,我一直很疑惑。。。。。。"他注视着她的双眼,"既然你有着这样无辜而澄澈的眼神,为何竟然能说出能欺骗所有人的话呢?又或者,你在欺骗着别人的同时,也在蒙蔽着自己--"
他莫测高深地微笑着,仿佛有点满意地,看着她那张美丽的容颜上的血色,因为他的话而一点一滴地褪尽。
"也在欺瞒着自己,说自己是幸福的,是重要的,是被人爱着的?"
第十六章
司马回雪脸上的血色,在曹髦轻声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一褪而尽。她连连深呼吸,但疾跳的心还是几度欲跃出胸口;她力持冷静,但苍白的面容却泄露了她的心绪。那是一道谨慎紧守的防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个最意想不到的人一击而溃的忧惧和惶惑。
她几次三番地努力命令自己镇定,想要重整旗鼓,重新表现出自己素来漫不经心的漠然。可是她有丝恐慌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到那曾是如此轻易的事情,竟然无法就此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你是怎么了,司马回雪?她暗暗在心底命令着自己。不过只是一句他尝试要刺伤你的话罢了,这也许只是你前日当众给他难堪之后,他的回敬?所以这不重要,这一点也不能影响你;尽管他说中了事实,你所受过的熏陶和宫中生活的历练,也完全可以应付这一切,只要你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就好。。。。。。
只要一个轻笑就好,为什么你会做不出来?司马回雪倒抽了一口气,质问着自己。再想重复努力时,只觉得自己扯起的唇角,好僵硬。她知道这时她不该再尝试微笑了,因为自己失败地笑不出来,再努力也只是让他察觉到她的徒劳她的窘迫,还有。。。。。。她的狼狈她的崩溃。
"即使这样。。。。。。又如何?"她不服输地挺直了背脊,高声说道。那声音里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可是她仍然力图把每个字都说得平静而清晰。"难道陛下不是如此?难道陛下不希望自己是幸福的、是重要的、是。。。。。。被人爱着的?"
曹髦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是有些意外她在被逼入绝境的艰困里,还能如此犀利敏锐地反击。但是他的讶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当他看到她纤细身躯上泛起的微微颤抖时,他突然失笑了出来,眼中因为她的反戈一击所凝聚的阴骛和敌意也消失了。
他轻轻地笑着,突然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那样看不起夏少康吗?"
司马回雪微微一惊,但她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她犹豫着,不知道是应该回答是或非。
假如是肯定的回答,那么她就顺从了家族的意志,也许还有一些自己的骄傲在内,不容许自己轻易否定了曾经说过的话,即使那是违心之言。作为传说里最冷酷、也最淡漠的司马昭仪,这也许是最适合的答案,无论任何时候,永远不承认自己是错的;在皇上面前,永远是骄傲的、高贵的、遥不可及的。
但是。。。。。。这也许是她最后的一个机会。倘若她无视他的微笑、他的轻语,而坚持着自己的骄傲的话,那么他们只能是渐行渐远,也许从此再无法回到这一刻既疏远、又亲近的温柔。难道他们彼此伤害得还不够多、不够深吗?为什么他们一定就要说着早已注定好的台词,在众人的瞩目下互相角力、两败俱伤呢?
司马回雪咬着下唇,不说话。
也许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之后,他就会从此抓住她的弱点,在下次彼此再互相攻击之时,拿来毫不费力地轻易伤害她?这也许永远是个无解的谜题,永远是一道隐藏的危险;可是倘若她不肯冒险的话,难道她希望自己一生都要生活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痛苦里,徒劳地望着那个自己如此爱着的人,顽固地不肯回顾,吝于给她一个微笑吗?
"不,不是的。"她在心念千回百转之际,身体已经早一步下了决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回复了先前的镇定,用着一种坦然而意味深长的语气,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其实一直。。。。。。很倾慕夏少康,但是。。。。。。我不能说。"
曹髦久久地注视着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但他深邃的眼眸里逐渐升起了一抹温柔的情绪,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有点低哑。
"所以你要唱着。。。。。。妾心君未察,愁叹剧繁星?"
她深深地望着面前的他,不再尖刻、不再怨怼,甚至不再有防备的刻意冷淡,有的只是一种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略显急切的探寻,仿佛她将要给他的答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件会深深影响到他的事,不管他承不承认。
在这样纯然的急切里,她的心突然温柔地颤动了。那层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用来掩饰自己脆弱的淡漠面具崩毁,她的心无视理智中叔父教导着的"切勿在他人面前暴露你自己的弱点,给他人以可乘之机"的大道理,全心灵都暗暗地吶喊着:说出来!告诉他你对他也是有着期待的,为什么不可以在他面前首先示弱呢?他是你唯一喜欢的人呵!为什么不可以敞开心胸,相信了他呢?即使会受到伤害,难道他。。。。。。不值得你放手一搏,以自己全部的尊严,赌他往后的一生吗?
"陛下,还记得《洛神赋》里的句子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提出了新的问题;看着他眸中先是浮起一丝疑惑,又迅即转为了然的微笑。她知道,他何其敏锐、何其聪明呵!她就知道,他一定懂的。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她轻声说着,唇边绽放一抹绝美的温柔浅笑。
他有一瞬不能呼吸。那抹温柔的美丽笑容夺去了他的心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那个司马家最骄傲、最高贵、最聪颖、最美丽的女儿所征服了。他想要祭出从前面对她时的招数,命令自己在这个"司马家族"的女子面前狠心;可是他惊讶地发现,这一招居然失效了。
千百个日夜所累积起来的对司马家族的怨恨,千百回受制于人所滋长的痛苦与憎怒,甚至他曾经遭受的侮辱轻蔑和任意播弄,此刻都不再清晰;在他心底,唯一清晰而透明的,是她压抑的泪眼,和她低喃的声音:
--妾心君未察,愁叹剧繁星。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第十七章
《古诗虞世南》第1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