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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稚圭拾起一本书来,将书上的碎叶子掸去了。又问了一声:“范公当真要走?”
年过半百的范希文身子骨还算硬朗,直起腰来,接过幼子范纯礼递过来的布巾子,将额头的细汗蘸了去:“官家都允了我的外放,稚圭何必再劝?”
韩稚圭注视着十步之外满面风霜的老臣,语气沉静而收敛:“富彦国也说要走。风闻保州又闹了乱子,军费之事棘手,他自请外放去做河北宣抚使,听晏相说,官家也已经点头了。”
范希文愣了愣,半晌后才叹了一声:“应该的。”
韩稚圭又道:“若永叔知道没能留得住你们,怕是会千百倍地自责。”
范希文道:“形势如此,怪不得他。世间非议若能汇聚于一人,算在我身上便是了,不必牵连更多。”
直到此时,韩稚圭才终于忍不住哀伤之色,年轻的御前重臣眼圈泛着红,语气似不舍,更似不甘:“希文兄……”
范希文笑起来,沾着尘土的手往布巾子上擦了擦,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手臂:“又不是第一次了,京城也好,僻里也罢,于何处不是忠君尽责?”
“奸耶贤耶,浮名而已,管他作甚么。”
韩稚圭胸口涨得发疼,便不再说话了,口中低低吐出个“是”字来。
范希文笑盈盈地看着他,又望向门外。“听说保康门那位小员外,九月又出了个大风头。在城东做了个食赏大会出来,还把吃食价格都打得很低,可是有这么回事?”
韩稚圭愣了愣,开口回答:“好似是有。我回京又不过半月,近日公事繁忙,便没顾得上打听这些坊间消息。”
范希文哈哈一笑,将袖子放了下来,引着这位同僚往外走:“我外放在即,京中的热闹便也掺和不了几回了。难得闲暇,往常贵重的吃食请不起,便请稚圭吃上一碗羊肉馉饳罢。”
……
九月的食赏赛神会要足足持续五天之久。
数百位食店掌柜与伙计们,经过头一天的慌乱窘迫,已然有了些底气,各司其职经营起来,已有了按部就班的样子。
罗月止也熬过了最繁忙的一天,有了些偷闲的功夫。
今日恰逢朝廷休沐,罗月止一路上已经见到了好几位官场上的熟人,都各自打了招呼,带着阿青穿过人群,送了提前准备好的果子点心过去。礼盒价格不高,胜在精致新鲜,不至于惹来非议,将尺度拿捏地恰到好处。
在这类人当中,郑迟风反而显得像个异类。郑寺簿往常最喜欢招猫逗狗的,今日却孤零零地在街上走着,说是来消闲,更像专门来寻罗月止的。
罗月止瞧着他情绪不对,手肘杵了杵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么?还是又被家法伺候了?”
郑迟风没心情与他玩笑,定定看着他:“范公要离京去了。”
罗月止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好像一直被人压着,直到昨天才听见人说。”郑迟风道。“昨日放了衙,我赶紧去范家拜见,门房却说家里正收拾着行李,杂乱得很,已不见外客了。”
罗月止心里早就有了猜测,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看样子。
已经是最后了。
“我……”郑迟风移开了眼神,漫无目的地看向面前嘈杂奔流的人群。“罢了。我还未曾想好。”
罗月止问道:“倘若范公不在京中,新政……?”
“事关农桑赋税的新法,还有千步均田之法,应当能够一以贯之地实行下去。但吏治、恩荫、选官之制,牵扯良多。晏相与杜相虽偏向于支持变法,但两人为官中庸,早有暂缓之意。若两府之中没有范公和富公压阵,怕是寸步难行。”
郑迟风回答道。“将他们外放出京,归根结底是官家的意思。”
“改革日深,便愈能触及根本,朝野上下的反抗只会与日俱增。”
郑迟风摇摇头,面上笑着,却怎么也看不出高兴来。
“去年开天章阁奏对,昭告新政之事历历在目。如今范公未改其志,只是官家怕了。”
罗月止按住他肩膀:“人多眼杂,怨怼之语要少说。”
“咱这中书、枢密两省,过个百八十天便要换一批新相公,如今外放出去,又不是再不复用了,日子还长着。”罗月止安慰道,“不是还有你们么?”
郑迟风与罗月止对视一眼,知道他的好意,弯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在这么个人言可畏、谗言诛心的年代,当世真正有魄力扛起新政大鼎的,不过那么伶仃两三人而已。
没有人振臂高呼,他们不过是聚集在火光四周、流离失所的萤虫。
郑迟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大宋广告商by四月葫芦免费阅读》第452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