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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慧穿过人群,将玉米放在谢今朝面前,笑意盈盈:“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谢今朝颔首,下一秒,将玉米掰成两段,站了起来。
人群里的老黄狗似有所感,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年迈无力的双腿打滑,因此最终也没能成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今朝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将大的那一半放在它面前,轻声说:“送给你。”
谢今朝想,小狗,不要害怕死亡,那只是一场十分漫长的沉睡,醒来之后,还会有更大更好的新世界在等你;那里充满了你的同类和我的同类,也许有的还是年轻模样,也许有的已经白发苍苍,但你要记得,你有一个姐姐、或者是妹妹,它有金子一样的皮毛和暖棕色的眼睛,它最爱吃烤玉米。
请带着玉米的香气入睡吧,做你此生最美好的梦,梦里会有你年轻时一望无际的山野,你三岁时奔跑在田埂间扑过的那只蝴蝶,还有那个曾带你从老旧屋房走到田地小溪、给过你生命里第一根骨头和第一顿饱饭的老人,他们都在等你。
如果——如果这份熟悉气息能让你遇到我故去的朋友,请告诉它,我没有一刻不在想它,它永远是我全世界最爱的那只小狗。
谢今朝浑身颤抖着,颗粒分明的金黄色玉米在他眼里化作一团模糊的色块,他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面前这只和他离开的绒绒有着相似的温柔眼神的小狗,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迟迟不能再进一步。
他近乎无措地想:上次、上次自己全身心地感受小猫或是小狗的温热肚皮,是在什么时候?他怎么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阴差阳错捡到了一只猫,此猫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住进来没几天就胆大包天地扑他一个满怀;后来他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尝试触摸这只猫,先是指尖,然后是指腹。
他的小猫总是那么温暖又宽容,带给他的温度,好像即使是一根手指,也能够被清晰感受;不像他很久之前的那一只小狗,他当时那么不舍得,哭着求它不要丢自己一个人,可它还是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当天下着大雪,它的体温,到最后竟然好像比雪还要冷。
于是他不再敢触碰所有的恒温动物,甚至包括人,这些都让他联想到最初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冷掉的小狗,他甚至对自己的存活都心怀怨恨:这份用之不竭的体温,为什么不能分给他的小狗一点?
他好像又回到那个雪夜,眼前场景和多年前他枯坐过的医院手术台重合,都是即将或已经凋零的生命。
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切生命的尽头都是消亡,哪怕现在他所圈养的年幼小猫也是如此,天长地久的温暖只是幻觉,世界上唯一能永恒延续的,除了思念和牵挂,什么都没有。
胆小的谢今朝先生又要做逃兵了,他从季恕那里借到的关于一颗星的勇气好像恰在此时用尽,连再多看一眼都不敢。
眩晕接踵而至,他泪眼朦胧地跪坐在地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今朝。”
那声音有种熟悉的动听,让他下意识追逐着抬起头:他看见季恕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对方温热的呼吸;他下意识伸出手,做出一个小孩讨要拥抱的姿态,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跪坐在医院地板上,对不会再回应他的朋友索求一个拥抱。
季恕毫不犹豫地将他抱紧,被温热体温环绕的那一刻,他睁大眼睛,潸然泪下。
没人看到的另外一侧,两人的手掌再度缠绵交握,季恕的五指不容拒绝地嵌入他的指缝,引着他一点一点去摸老黄狗的脑袋,直到头顶短毛扎痛他的手指,他才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年迈的黄狗温顺伏在他手掌下,像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止是一个带他吃上最后一顿饭的好心人;预想中的冰冷刺骨没有降临,热与冷之间的界限好像也不是那么清晰,因为季恕的手垫在他手下,一如对方本人,轻柔地为他隔绝一切浓烈悲喜,只渡给他绵长回甘。
老黄狗动了一下,咬住那根冒着热气的玉米,慢慢闭上了眼睛。
老何将一杯酒洒在空地上,浓烈的酒香扑鼻,他道:“好梦,老伙计。”
天边又有一颗星亮了。
第62章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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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师,”季恕轻声地道,“不要看了。”
两人还维持着那个十指紧扣的姿势,面对面的跪坐在地上,他强行地将原本半个身子都对着狗的谢今朝掰回到自己面前,扣着对方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自己怀里,隐在蓬松黑发间的那只手不自知地颤着:“害怕就不要看了。”
他感觉肩膀处隐约地蔓延开一块潮湿,听到怀里的人哽咽着说:“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真是疯了,季恕想,在这样的时刻里,他竟然从谢今朝的语气和声音里听出几分控诉与撒娇的意味;对方仍埋首在他肩头,声音大半被闷在布料里,泄露出的一点声音只有此刻相拥着的两人听得到,又说:“你邀请我来,又对我说不要看,怎么好事坏事,都叫你一人做尽了?”
这下他真确定谢今朝是在和他撒娇了,他眉头还紧紧地皱着,但却因为这个认知,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像个十足的神经病,把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两人动静的老何吓得眉毛倒竖:“小崽子,你疯了?”
谢今朝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飞快在此时从他怀抱中钻出来,眼皮哭得水红一片,比羞赧时通红的耳垂与双颊还要显眼,像下一秒就要破掉:“……”
季恕:“……”
他突然也感到一些不自在,强行地开启话题,想要把这个不对劲的气氛遮掩过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比他的话语更快落地的是十二点的钟声,在这家狭小的烧烤店和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于是他要说的话倏然停了,浓烈有如实质的睡意瞬间不留情面地将他席卷,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维持清醒,把那句话说完:“谢老师——”
谢今朝带着些担忧的脸开始在他面前扭曲变形,他的视野越发模糊,却还坚持着口齿不清地说:“谢今朝,别害怕。”
他刚知道谢今朝最害怕有谁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倒在谁怀里,也不想要在这个终于有机会走出阴霾的时刻,再让自己成为对方新一轮的阴影……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他愿意。
在彼此相拥后松手的那一刻,他原本想对谢今朝说:如果我愿意做带你在这个世界上体验喜怒哀乐的同行者,也保证在痛苦侵袭之前,会抢先一步盖住你的眼睛,好事坏事就让我一人做尽,那你能不能,再也不要在深夜里哭了?
那样,我变成小猫的时候,要怎么为你擦眼泪呢?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还没有说,每一句都错过今夜就再也不合时宜;他不想这个夜晚就这么结束,为一生的来不及再添上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午夜0时的吻哪里》第63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