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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靠过来的身躯顿了顿,似乎也没打算在我面前掩饰自己僵尸的身份,很是仔细地拿那双漆黑的眸子打量着阴阳相隔的我,半晌抬起手,巍巍地朝我伸了过来。眼看那只冰凉的尸手就要摸上我的脸颊,我强忍着逃跑的冲动,任他将掌心覆到我战栗的皮肤上,轻浅而细腻地摩挲了许久,低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死人般僵冷的指尖在触到我那一刻,忽然变得温暖柔软起来,触感真实而令人心悸。我怔然看他,没来由地叹口气,在那双凝满哀愁的阴眼注视下,终是道了一声:
“好。”
……
……
僵尸王爷不再夜游了。
我不知道食人村没了夜游作祟的僵尸,那些被诅咒的村民是否会比往日过得好些;然而我没有机会去见,便只能在心底想想,整日被僵尸王爷圈养在这不见天日的阴间府邸里,一边担忧着同学,一边与他看似友好地相处。
说是看似友好,事实便是我不想与他友好;毕竟我没有理由去与随时可能将我变成僵尸,或是生吞活剥的阴间物事友好。
我是活生生的人,不会饮血茹毛,要想存活下来自然得靠阳间的吃食;然而薛云给我端来的吃食,我是不敢碰的,总觉得那些看似肥美鲜嫩的肉块是香灰饭的障眼法,生怕自己会在吃了它们的下一刻长出獠牙来。
话虽如此,为了苟活于世去救我的同学,还是免不得要吃上些许,待薛云走后便扼住自己的喉口将大部分吐出,只在胃袋里留下可供行动消耗的一小部分。如此反复,我便不可遏制地虚弱起来,却仍是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变得僵硬冰冷,就快要化作一具活尸。
薛云将我的变化看在眼里,千方百计地寻来阳间的鸡鸭鱼肉,要他那些模样怪异的侍女去给我烹饪新鲜的菜式,也变着法子将他的府邸装饰得更加人气,想以此来博得我的好感。
然而我始终对在这里的吃喝玩乐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想着要与薛云佯装得更加熟稔,好问出宋志良的下落。我在家中有好些个兄弟,即便是死了也无足可惜;然而宋志良家中仅他一个独苗,又有怀孕的妻子在北京等待,若就这么葬身于此,就算我日后独自脱险,也难逃余生的悔恨。
薛云显然窥不出我的心中所想,用更多的花样来讨我喜欢;知道我对僵尸十分恐惧,便不再现出他阴间的原形,在我面前的模样总是与寻常人别无二致,身躯也似有温度。若是见我没有留意,还会时不时倒走一番,用那不知何般模样的阳眼来窥我。
起初我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这般情形经受得多了,便也不再感到稀奇。僵尸王爷孤寂了千年,已许久不曾有过人陪,想要个有些知识的学生来做朋友,这心思我是懂的;至于僵尸王爷为何会看上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倒是没有去细想。
僵尸和人的想法,终究是不一样的;我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也无意去了解更多,只知道自己若是惹他厌烦,便会落得个被生吞活剥的下场。
我还算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在那朔月之夜前,还需挂上一副恩爱友好的假笑。
“毅鸣,昨日城里那家周记的酥点可还合心意?”摆放着各式点心的圆桌边,一袭青色长衫的薛云端坐在那里,镶有泪痣的眼角虽还凝着若有似无的愁,却也浮上了些淡淡的笑意,看着我缓缓道,“听闻周记是这豫地最好的酥点铺,你若喜欢,我回头还教人多买些回来。”
他说着将那精致的瓷盘递到我面前来,又端起旁边纹着青花的茶壶,殷殷地为我续了一杯。他眉眼低垂的模样很有几分妩媚,因为唇角扬着,看上去也似活人般灵动;只要忽略他那有些微僵的动作和被熏香掩盖的尸气,倒还真像是请学生做客的富老爷了。
我看着手中的茶,始终觉得它像忘川水。
那一点畏惧被我掩藏起来,极力地作出自然的样子,仰头饮尽了茶。“周记是极有口碑的铺子,毅鸣大饱口福,让王爷破费了。”我瞧着这些捏成花瓣形的点心,就像在瞧一把把香灰,刚刚把呕吐的欲望按捺下去,便见薛云巧笑倩兮地拿筷夹了一个过来,忙苦笑着道,“只是这些花糕太甜,毅鸣多吃不得,王爷还是……”
他见我如是说,便将那花糕递向自己嘴里,似是咀嚼了几下,若有所思道:“果然是有些过甜了,稍嫌腻口。”
原来僵尸竟也是能觉出滋味的。“既然毅鸣不喜欢甜的,那下次便不再买它。”我正出神地思索着那花糕究竟是被他吞到了何处,便见他放下筷,看着窗外的某处道,“外头山花正烂漫,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可好?”
面对僵尸王爷的邀约,我不由隐隐的心慌,忙扶住自己的额角,摆出歉意难受的姿态来:“我,我今儿个有些头疼……”
薛云听罢静坐了许久,也没有怀疑些甚么,半晌只是道:“头疼便歇下罢。”起身走了出去。
待他那轻而清晰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耳畔,我便扑倒在不远处的痰盂边,扣着自己的喉咙将方才的茶水呕了出来。
因为每日都要如此吐上几回,我已变得十分娴熟,看到痰盂里已积攒了不少黄水,便起身默然地擦了擦嘴。薛云虽已不去夜游,可仍是经常莫名地消失在府中,我不过问,心里也乐得自在。模样令人难受的僵尸侍女已被薛云遣离了这里,此时此刻,空阔的府邸中只余下我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活着的青年学生。
除了他的书房,这府邸中的每一处我都可以自由走动,因此在被圈养的这些天,我已然把这里的地势摸了个透彻。只可惜这阴间的景物都是虚的,许多我触碰不到,自然也就找不出甚么有价值的讯息,只能一边模糊地辨认着年代,一边朝更深的地方摸索。
“咿……”
当我终于辟出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在那昏暗阴灯的指引下打开一扇造型奇异的黑门时,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怪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抬头看去,只见绣着金线的帘子后窸窣动静了一阵,半晌露出一个怯生生的青灰脑袋,竟是一个僵尸美人。
不同于香魂坡的僵尸美人,看她的打扮,是薛云的侍女。
知道薛云的侍女断然不敢去伤主子的人,我便放心了下来,抬脚迈入那扇虚掩着的黑门。僵尸美人在帘后呆立了许久,步履僵硬地跟了过来;我懒得理会,见她并不碍事,便也随着她跟。
这黑屋里混沌一片,手中的阴灯窥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些许物事的虚影,恍然间竟似走到了阎罗殿一般。我揉揉眼睛,在角落里摸索了一阵,见没有甚么值得我驻足的罕物,便叹息着打算离开。谁知就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原本就昏暗的阴灯倏然熄灭,脚步一个不稳,竟迎头撞上一面蒙着布的坚硬物事。“咿!”身后的僵尸美人惊叫了一声。
《僵尸王爷图片》第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