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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经历就是乐之扬心底的伤疤,平时他天性乐观、若无所觉,可是轻轻一触,便有难忍之痛。更让人难受的是,他的遭遇太过离奇,说出来也没人肯信。一是秦淮河的小痞子,一是大明朝的小公主,双方两情相悦,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何况事关朱微的名节,乐之扬宁可将此事烂在心里,也不愿多说一字,想了想,叹气说道:“这世上总有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说起来只会让人伤心。”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朱微。”叶灵苏低声沉吟,“朱微,朱微,嗯,她姓朱,莫非是大明的皇族?”
乐之扬的心突地一跳,待要否认,叶灵苏又说:“我糊涂了,天下姓朱的千百万,哪能个个都是皇族?若是皇族,又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满嘴胡话的撒谎精。”
乐之扬松一口气,笑道:“对,对,我这样的人做了驸马,那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我只说她是皇族,可没说她是公主。哼,你想当驸马,真是井里的蛤蟆想上天——白日做梦。”
乐之扬打了个哈哈,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忽听叶灵苏又说:“撒谎精,你空口吃白饭,吃得倒也心安理得。”
乐之扬听出她话中有话,笑道:“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不嫌弃,我吹两支曲儿给你听,抵偿饭钱如何?”
“也罢!”叶灵苏说道,“但这曲目得由我来点,点中了不会吹,可要大大的受罚。”
“你只管点,我若吹不了,甘愿受罚。”
“好大的口气。”叶灵苏沉思一下,“先吹个《梅花三弄》好了。”
乐之扬抖擞精神,横笛而吹,乐声凄婉动人,好比子规啼月,又如孤鹤穿云,低回处如凌江悲叹,飘零处如风荡寒梅,上下起落,一波三折,一股刻骨忧伤,声声断人肝肠。
吹罢《梅花三弄》,叶灵苏又点了《阳关三叠》,乐之扬笛声一转,离愁别恨油然而生,他离别故土、远赴海外、义父新亡、情人远离,种种不如意的事情涌上心头,吹得越发凄惨起来。
叶灵苏默默听完,忽道:“怎么吹得这样伤感,可有好玩一些的吗?”
“好玩的么?”乐之扬笑道,“那就来一支《酒狂》。”
《酒狂》是晋代大文豪阮籍所作,阮籍好酒,这一支曲子尽写他酒醉以后的佯狂酒态,节奏重叠往复,一如醉人走路,颠而倒之、诙谐有趣,结尾处有“仙人吐酒声”,乐之扬天性跳脱,故意吹得十分俏皮。叶灵苏听到这儿,也轻轻笑出声来。
不久送饭的又来,叶灵苏的照样丰盛美味,乐之扬这边还是不可下咽。等到送饭的一走,叶灵苏又将省下的饭菜送来,她有“夜雨神针”的功夫,手法精妙,收放自如,每一样饭菜都落到乐之扬脚前,比起饭馆里的伙计还要周到。
吃完饭,乐之扬又吹《霓裳羽衣曲》,这是盛唐舞曲,相传是唐明皇谱曲、杨玉环伴舞,其中借鉴了天竺音乐,节奏明快悦耳,吹到精妙之处,声如游龙飞凤,让人凝思遥想。
才吹完,风穴中风声大作,乐之扬只好停下,待到风雷声过后,又吹《绿腰》、《白纻》,均是舞曲,节奏跳脱飞扬。叶灵苏听了一会儿,不觉厌倦起来,又点《碣石调·幽兰》,大有隐士如兰、慷慨自得的意韵。
歇息一晚,两人兴致不减,又吹《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关山月》、《长门怨》,一直吹到《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是东汉大才女蔡文姬所创,本是古琴的琴曲,道尽蔡文姬流落匈奴、思乡哀怨的心境。乐之扬用笛吹来,别有一番意境,叶灵苏听得入神,应着节拍,轻声唱道:“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唱到这儿,叶灵苏闷闷不乐,轻声叹道:“为什么古往今来,真正的好女子都那么可怜?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吗?”
乐之扬笑道:“我这人不信命,好命歹命都是争来的。朱元璋当年不也是一个乞丐吗?后来还不是当了天子,做了皇帝。”
“当天子、做皇帝也未必好,孤家寡人一个,除了自己又敢相信谁呢?”
乐之扬惊讶道:“奇怪了,东岛的人不都想着打天下、做皇帝吗?”
叶灵苏叹道:“那些昏话,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别说大明根基已固,颠覆不易,就算真有复国的机会,又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以我们叶家来说,当年人丁何其兴旺,后来卷入天下之争,死得七七八八。当年一同离开天机宫的几大家族,左、修两家都已血脉断绝,灵鳌岛的释家也是远走他方。我们这些习武之人尚且如此,真打起仗来,那些老百姓岂不更加可怜?”
乐之扬听完这一席话,心中大生敬意:“叶姑娘,以前我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我可没那么小气。”叶灵苏语声压低,“刚才这些话,你知我知,别让第三人知道。”
“小子一定守口如瓶。”乐之扬说完,又吹起一支《月儿高》,伴随悠扬笛声,一轮明月冉冉高升,冰魄银辉,挂在枝头,几只夜鸟咕咕鸣叫,清幽中别有一番凄凉。
一连数日,两人一个点曲,一个吹笛,叶灵苏所知甚博,所点的曲目中不乏冷僻的曲子。好在乐韶凤身为大明祭酒,古往今来的乐曲大多有所了解。乐之扬天分颇高,任何乐曲过耳不忘,即使记得不全,凭借乐感加以弥补,倒也宛转自如,叫人听不出破绽。
十日之期转眼即过,这一晚,乐之扬吹罢一支《杏花天影》,忽地沉默下来。叶灵苏忍不住问道:“乐之扬,怎么啦,你有心事么?”
乐之扬闷闷说道:“《杏花天影》是我义父身前最爱的曲子。我和他在秦淮河边卖唱,每次都是我吹他唱,可惜曲声如旧,他人已经不在了。”想到义父生前的音容,心如刀割,流下泪来。
叶灵苏不由问道:“你的笛子是义父教的么?”
“是啊!”
“你的亲生父母呢?”叶灵苏的语声中带着一丝关切。
“义父说,我是秦淮河边捡来的,父母是谁,我也不知。”乐之扬意兴索然,“也许我妈妈是一个歌妓,遭人始乱终弃,方才生下了我,鸨儿嫌累赘,就随手丢在河边……”
“哪儿会呢?”叶灵苏微微气恼,“你这个撒谎精,就会胡编乱造。”
乐之扬哈哈大笑,叶灵苏越发生气:“笑什么?这样的事你也笑得出来?”
“是,是。”乐之扬口中答应,心中却想:小姑娘天真可爱,这样的惨事她不信也好。
叶灵苏沉默一会儿,又说:“乐之扬,你把《杏花天影》再吹一遍,你吹,我唱,令尊地下有知,也许听得到这支曲子。”
乐之扬心生感动,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一个“好”字。他幽幽吹起曲子,叶灵苏应声唱道:
《灵飞经的全文》第5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