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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道:“唉!若是你先生还在,看到你这种风光,多么欢喜。你明天就要走吗?要不然,我应当请你到我家去,作两样乡下菜你吃吃。”小秋道:“当军人的人,行踪是没有一定的,也许两三个月内,我又会调到三湖来。师母哪里知道,我随军北伐,由广东湖南到这里,前后已经三次了。当军人的人,身体不是自己的,总是抽不开身来。但师母那边的消息,我是常常托人打听的。人生是难说,不料先生竟是过去两年了。”宋氏道:“我们的家境,恰好是和你这样步步高升来一个反面。我听说你已经娶了少奶奶了,添了孩子了吗?”小秋道:“还没有孩子。师妹出阁多年,师母有了外孙了吗?”他说这话时,脸上极力的放出自然的样子来,不但是不红,而且还带了一分浅浅的笑容。可是在窗子缝里偷看的人,心里十二分的难过,一阵头晕眼花,几乎要栽倒在地上。可是她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窗子棍,将眼睛凑在窗缝里动也不动一动。宋氏也带了笑容道:“也就是这一点子事,可以让我称心一点。他们两口子,十二分的和气,已经添了两个孩子了。”
春华心里头一阵焦急和愤怒,恨不得直喊出来,哪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她自己警戒着自己,为了顾全母亲的面子,一切都还是忍耐着,好在他们的话,还要继续地谈下去,且看自己的娘,是怎样交代着。小秋笑着哦了一声道:“那很好。师妹也回姚家庄来过吗?”宋氏道:“没有呵!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要她回来做什么,不是更加上我一桩心事吗?”她口里说着,眼睛还是不住地向春豪看着,似乎怕他冲口说出什么来似的。看小秋的面色时,似乎在心里头含着无限的失望,默然着没有说出话来。恰好有一个兵士进来,向小秋回话,好像还有要紧的公事立刻就办似的。宋氏这就站起来道:“小秋,没有什么事了吗?我们回去了,不要耽误了你的公事。”小秋道:“今天的事,都要请师母原谅,在营里的规矩,是要这样的,我派两名弟兄送师母回去。”宋氏摇着手道:“不用不用!我明天再来看你吧。”小秋道:“我是应当去看师母的,无奈明天上午就要开拔,恐怕来不及到师母那里去了。”宋氏道:“自然是公事要紧,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我明天上午,可以再来看你一趟。”小秋道:“那就实在不敢当了。”说着话,三个人已经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了。
这时,那老者举了一盏灯,就走了进来了,低声呀了一声道:“姑娘,你还扶着窗户看什么?他们都已经走了。”春华这才放下了手,一阵手软脚酸,人就向后倒退了几步,几乎是摔倒在地。幸是自己手抢着扶了桌子,才把身子站立定了。老者道:“你娘已经到街上了,大嫂,你还不追着和他们一路回家去。”春华凝着神,说了一声是,突然地向外奔走,就跑上大街来,这家两位老夫妇,当然也是追她不上。春华到了大街上,见前面一人打着火把,照着一个妇人走路。那正是兄弟母亲,口里叫着,就跑到面前去。宋氏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从哪里来?”春华道:“哼!我从哪里来?我由家里赶了来呀。我怕你们惹起了祸事,对付不了,所以拼了命来寻你们。你们既是没事回来了,那就很好。”
春豪突然插言道:“姐姐,我告诉你一件新闻。”宋氏喝道:“什么新闻,你少胡说!”春华淡笑道:“不说我也明白了,不就是那个团长就是李小秋吗?”宋氏顿了一顿,才道:“我想,这件事,用不着告诉你,所以没对你说。”春华道:“好!大家已经平安回家了,那就很好了,还说什么!”于是娘儿三个,悄然地走回家去。可是春华两个孩子失去了娘,又是寄在生疏地方,早已哭得死去活来。春华在五嫂子家里,把两个孩子,接回来,费了很久的时间,将他们逗引着睡了,自然也是到了深夜,不能再和母亲去说话。
次日早上起来,看看母亲一切如常,并没有出门的样子,便道:“娘,你今天不是要到街上去吗?”宋氏正蹲在天井里洗衣服,听了这话,就望了她很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上街?是的,我说了去给小秋送行的。可是他一个当学生的,不来看师母,我做师母的人还去看他学生不成?”春华见母亲是没有到三湖街去看小秋的意思,昨日听小秋说今天就要开拔的话,心想此时不能和他见面,恐一生再也不会有机会了。遂自回到屋子里,见两个孩子仍睡得很熟,就转身出来,一直向后门走来。宋氏正在洗衣服,对春华的出门也不曾理会。舂华走出门外,向三湖街奔去。到了街上,因昨日是来过的,不费时间就找到了团部,走到团部部门口毫不迟疑的要向里走,被兵士拦阻住道:“大嫂,就是你要收房子,也得等着一会子。我们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呢。”春华道:“我不是房东,我会你们团长来了。你们团长,是我父亲的学生。”大兵很恭敬地答道:“大嫂,你来晚了,我们团长已经上了船了。”春华道:“船在哪里呢?”大兵道:“就在渡口上那个塔边下。”春华也不再问第二句话,立刻就跑到渡口上去。
果然的,在那停渡船的所在,一排停了好几只船。在高岸下河滩上,站着有几百名士兵,作一个U字形排着阵势。在阵势中间,站着几位军官。其中有一位,大着声音向大家训话的,那正是李小秋。他穿了一套黄色呢军服,身上紧紧地束着武装带。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不时的三面望着,将他的话,告诉那些士兵。以前的话虽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是现在所说的,还是很正大的。他说:“我们革命军战争是为中国全民族来求解放的,军阀,固然是我们要来打倒的,便是封建社会所留下来的一切恶势力,也要打倒。为什么呢?因为这种恶势力,它和军阀的力量一样。可以剥夺人民的自由。我举两个例:譬如兄弟叔侄是一个血统下的人,亲近自然是要的,但衣食住行,大家无一致之必要。封建社会里,就鼓吹人家组织大家庭,因之这一个家庭里,谁是有能力挣钱的,谁就肩起这家庭的经济责任来。其余的人,都可以做寄生虫。又如男女都是人,但在封建社会里,只许男子续弦,不许寡妇再嫁。女人,向来和男子是不许平等的。男子发出来的命令,女子只有接受,不许违抗。现在我们革命军势力达到的地方,不分阶级,不分男女,一律要让他们站在平等地位上,那些被压迫的同胞,哪一个不是早举着手在那里等人来救他?这些人,或者不知道我们革命军人就是来救他的。但是我们不能不喊出来,我们就是来解放他们的。因为要他们挣扎着,快快地伸出手来。若是我们的势力已经达到,他两只手已是举不起来,那就晚了。”这几句话,由春华听来,几乎每句都刺在她的心尖上,心里一阵酸痛,人是几乎要晕了过去。还是一阵军号声,把她惊醒了过来。看那河滩上的兵士,他们已是纷纷地上了船,船头上的船夫,已经在扯锚,立刻要开船了。
《北雁南飞对联》第125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