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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复又抬头看他,手里还拎着那只断臂,仍是笑着,天真烂漫甜美可爱。蓝眼如洗星光零散,他红唇张合,吐出一个词来。声音清脆甚为清晰“姚白。”
姚白。这是一句咒语。
在念着它的时候,那又蔚蓝双眼里爆出了胜于金玉的斑斓华彩,一室的混浊血气被记忆中清冷无边的香气驱散无踪。飞雪覆上掩埋了鲜血污物,留下的唯有记忆深处一片银锻滚边的白色衣襟。
浴雪君常居于雨绝崖。自荆棵林玄石大殿沿山脊北去,山路曲折积雪层叠,崎岖难行。
“向无情而雨绝,梦虽往而交疏。横流涕而长嗟,折芳菲之瑶华。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
雨绝崖。
琳夫人嫁到寒域的当晚,浴雪君搬去崖上。带走了全部诗书,携两个青衣小童,漫行于雪径之上。白衣萧索,落寞无言。自此离群索居,极少踏出崖外。
当日的那个身影,容夫人一直记得。衣袂飘摇在轻雪中渐行渐远,直至模糊不见,宛如一段无法捉摸的悲凉伏笔。那个时候,容夫人才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原来都是不懂他的。
他愿与人如秋草般连根同生,而那人却不是自己。从来都不是自己。
不是不心酸的。那个人在自己身边,由一个清明彻透笑容明亮的少年长成了眉目温柔文雅俊秀的男子。在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的时光里,他读诗练字,在雪地里垂首静立,渐渐的有了心事。
自己不知道的,琢磨不透的,瑰丽的心事。而且,并不属于自己。
所谓发妻,就好像真的只是在发端打了个结而己。头发长了,便可剪掉。
他住在雨绝崖上,崖高风疾的苦寒之地。“向无情而雨绝,梦虽往而交疏。”以一种自苦的姿态在等待,或者企盼。
只是,他究竟在梦往何处?
夜空之中阴云密布,月色在云间朦朦胧胧,轻雾般似有似无。雪势不大,宛若扬花。容夫人踏雪而行,寒风中只觉往事纷杳而来,心下怆然不由得微微一叹。叹息虽轻,在寂寂雪夜中听来却甚是清晰。
姚白随行,落后容夫人半步。听见叹息望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好像有几分了然之意。
容夫人微觉尴尬,摇摇头勾起唇角。
这个小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不像个小孩儿。不贪吃不好动,眼神清明头脑清晰,甚至是处变不惊的。没有丝毫的懵懂,懒懒散散疲倦而索然,仿佛己经穿越过了岁月的尽头,过尽了千山。
这个奇怪的孩子内敛而安然,语气平淡间颇为郑重。他说“不必顾及我,只要护得弟弟平安,要我以命相抵亦可。”
一个孩子,用这样的心态来与自己交易,容夫人不得不动容。心下揣测,他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还是因为己参透了生死玄义所以坦然?
绕了一小段路,容夫人带着姚白来到一棵树旁。
千里雪原植被稀少,且多为低矮茅草,这棵生于山腰的高大乔木便尤为突兀。枯枝无叶,枝端却开着奇异的花朵。大小如茶盏,墨瓣红芯,在雪地里狂放妖冶。墨色花瓣映着月色雪光,仿佛是金属质地,在明亮的反光。
“此树名为成梦。有蝶堪成梦。据传说许愿皆灵。”
姚白抬头望望,笑“许愿皆灵,还要神仙干嘛?”让他赶紧下岗得了。
容夫人却肃容跪地,双手合十抵于额前,是祝祷的姿势,双目紧闭分外虔诚“灵与不灵,在心不在果。”
唯心主义,找寻个精神寄托而己。姚白扯扯唇角又昂头去望。薄雪如聚花,与枝端墨色花朵相互辉映,浮光掠影中高天旷地让人意气陡生。
他背着手立而不跪,就那么朗声说道“唯愿吾弟此一世平安顺遂,再不受制于他人之手!”
迤桑是见惯了鲜血的,甚至他对温暖这个词的最初体验就是来自于它。
在他幼年时期,最喜欢咬着猎物的颈边动脉,喜欢尖齿切入毛皮之中的柔软弹性,喜欢新鲜血液喷薄而出时跃动的温度。那个时候他是贪婪的急切的,因为他清楚,这温暖是如何的短暂,如何易逝到留不住。
在遇到姚白之前的很长时间里,迤桑对温暖的定义就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浮动着巨大腥气的,新鲜血液。
而现在,他站在一室鲜血中,却没有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有一种彻骨奇寒带着巨大的惶恐渗透进了体内,迅速汇聚又爆裂开来,在他眼前张开了一面惨白的幕布,宛如末日。
跌跌撞撞从屋里扑出来,迤桑一把抓住琳夫人,细滑的丝绸衣袖纠结出折皱,他茫然的睁大双目,语气惶恐“为什么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真的要逼死他们么?”
琳夫人任他抓着,也不挣扎,沉默半晌慢慢笑起来“迤桑,你在为他们求情?”
是,我求。他在念着姚白,在这个时候还在念着姚白!迤桑跪下去,手里仍然握着红绸衣袖,掌心冰凉如握冰雪。他昂头望着那个朱环金饰的女人,双目赤红。
琳夫人陡然爆怒起来,双肩晃动扬眉疾色“姚白?别跟我提那个恶心的名字!!我就是想杀了他!你…”一只纤指抵到迤桑额前“你为了他们来求我?!我被浴雪君那混蛋用强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云中君当垃圾送给浴雪君那混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怀着那个怪物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我必须杀了他!必须必须!那个小怪物摆出一幅乖觉相来,偶尔翻着眼看我就像锥子一样!我受不了!他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一想到他,我就通体生寒。我耻辱!而他就是我耻辱的证据!”
《无端地什么》第14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