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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把所有的不幸归于“运气不好”,这让姚念心中生出了无限悲凉。也许在母亲看来,她姚念也算是“运气不好”中的一环。毕竟按照姚臻的计划,应该生下来的是一个漂亮的金嗓子,是一个也能凭借外貌获得许多实质财富的女孩。这条路纵然把姚臻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依然坚信这是一条最轻松最便捷的路。所有的劫难与苦痛,皆是因为“运气不好”。
“蒙特利尔要到了吗?”姚臻随口问道。
姚念从自己的床铺上翻身起来,回答道:“下下站就到了。”
说完之后,姚念轻轻地走到姚臻的床铺旁边。她没有问母亲的意愿,径自躺到了母亲的旁边。姚念沉默着,只管紧紧抱着姚臻。姚臻感到诧异。她与女儿自小就不怎么亲密,尤其是从国内来到里士满之后,与女儿的身体接触几乎就没有了。对于这个女儿,姚臻心里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她不怎么爱她,但又不忍心彻底丢弃。她不想与女儿有过多的情感交流,哪怕是在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姚臻也不会牵女儿的手。此时此刻,姚念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姚臻感到的不是温暖,而是震惊。
“妈妈,问你一个问题。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是让你觉得骄傲和满意的吗?”姚念突然问道。
姚臻愣在那里。她绞尽脑汁思索了很久,还是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姚臻这才蓦然意识到,从姚念出生开始,她几乎没有给出过任何褒奖。她不知道该如何夸赞这个女儿,毕竟她身上没有任何她能夸下去的特质。
看到母亲迟疑的神情,姚念心里居然感到一阵释然。她多年来的努力与隐忍,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得到母亲的一句称赞与肯定,这是她身为女儿的软肋。姚念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一些女孩也和自己一样,被亲人忽视冷落,言语攻击,却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自己兢兢业业的生活和努力能够使对方改观,对方会在某天早晨幡然醒悟,然后感慨一声:“我的女儿真不错。”
而现在,姚念意识到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来自母亲的轻视不会了断,只会绵延不绝。她坐了起来,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那条百灵鸟金项链,那条母亲在丢弃她的那一晚因为良心不安而挂在她脖子上的项链。
姚念把项链又挂在了姚臻的脖子上。
“妈妈,还是你戴黄金好看。我太黑了,不衬黄金。”姚念淡然地说道。
姚臻摸着这条项链,这是之前陈亮送给她的,她又给了姚念。说起来,这还是自己送给姚念为数不多的首饰之一。火车停靠在站台,许多人纷纷下车买食物。
“妈妈,要喝热可可吗?我帮你去买。”姚念问道。
姚臻奔波了好几天,本就疲惫不堪,火车的颠簸更是增添了许多困意。她躺在床铺上,只轻轻“嗯”了一声。几分钟之后,她终于听见隔间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姚念下了火车,和她一起从车上下来的,还有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她往后看了一眼,火车缓缓启动了,驶向下一个目的地。她盯着姚臻所在的车厢发了一会呆,随即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站台。姚臻猜测得没错,姚念的确没打算回到那个小小的公寓。她奔向机场,去往一个期待了很久的地方。
像是许多年前,母亲将她丢弃一样,这一次,她对母亲做了相同的事。
她把母亲丢弃了。姚念伤痕累累的心里感到一阵异常轻松。
这一天,她终于在自己心里杀死了母亲。
第80章重逢
在约定见面的前一天,金可芙一夜无眠。
她在脑子里拼凑着关于母亲的记忆,然而记忆都碎成一块一块,难以完整。她只记得母亲在这个房间里的最后一晚。那一晚母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浅浅地问了金可芙一句:“你知道妈妈生你的时候几岁吗?”
金可芙自然知道母亲在一个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做了母亲。金艳丽已经出走了十二年。十二年,几乎是金可芙生命的一半长度。有时候金可芙甚至会有些疑惑,她怀疑自己的人生里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年轻而温和的母亲。辗转反侧之中,金可芙又依稀想起了在里士满时自己与母亲有过的对话。
“妈妈,你原来的家在哪里?”小小的金可芙问道。
金艳丽总是回答:“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去一趟特别麻烦。飞机转绿皮火车,绿皮火车转大巴,大巴上下来还得走上几里路。”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叫什么名字?”金可芙好奇地问。
金艳丽犹豫片刻,便告诉金可芙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只是我们那个村子上头的县城。从县城到我们村,还有挺长一段路呢。”金艳丽仍不忘补充道。
这个名字后来被金可芙在放大版的地图上找到。金可芙望着那个坐落在西南地区的小小黑点,感到不可思议。她无法想象母亲是如何从那样一个偏僻而贫穷的小村庄,一步一步走到了繁华的里士满。当里士满的其他几个牌友们在讨论各自家乡的美食或风土人情的时候,金艳丽总是笑笑不说话。在她的人生里,她不希望那个贫瘠的村庄再次出镜,她不愿意谈论关于它的一切。
“艳丽,你也说说你的家。”牌友们纷纷让金艳丽也加入讨论。
金艳丽每次都推脱道:“我的家没什么可说的。已经走了,就从来没想过回去。就像扔掉的东西,我是不会去找回来的。”
母亲与她在遥远的里士满度过的童年也渐渐模糊起来,但金可芙仍然记得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是难得的决绝与果断。
《初雪覆盖里士满讲的什么》第138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