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小说www.lanyuting.com
>
这时候,天边的光线已经隐晦地出来了。大约4、5点钟了。他挪去朗园,要找周岁安,还钥匙。
站在楼道口,他看到了哑巴。
哑巴遽然瞅到他很慌张。
钟羽说:“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去做那等荒唐事。”
哑巴呼吸很重。默默地,返身走远了。
他想,连哑巴都不谅解他了。
他上去,刚到门口,楼梯响起脚步,周岁安回了。他眼睛肿着,大概跟他一样在外游荡了一晚,没有办法逃过良心的审判。
钟羽等他一步步无比沉重地上了楼,把钥匙奉上。
周岁安的拳头重重抵在了他胸口。他没防备,一个后仰,摔倒在地,又扑簌簌滚下楼梯。后果很严重,他身上、腿上,各缝了5针。
钟羽与周岁安自此形同仇人。
那是他们最黑暗的日子。人的一生往往为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他们的生命就磕在这件事上了。
32
哑巴越来越瘦。以前虽然腰椎不好,身体佝偻,但是体格也还算强健。但是现在,眼窝深陷,两颧高耸,走路飘忽,越来越行同鬼魅。
只有一点跟以前不一样,眼窝里有灼灼的火。聚着狂热以及与狂热同样烈度的忧伤。
哑巴有了心事,但是无人关心。这样一个行同草芥的人又有谁愿意费神去关心。
半年后,钟羽决定去广州。走前,他去跟哑巴告别。依然是在车库。依然沉默地喝酒。
哑巴喝多后,嘴里会哼哼叽叽的发出声音,类似于唱催眠曲。眼睛温良清澈,无辜若婴儿,浩淼如烟波。
“兄弟,以后你自己保重。到了那边,我会把我的电话地址告诉阿姨。你有事就叫阿姨打电话给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最近瘦了很多,别撑着,瞅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别作践自己,觉得混完这一生拉倒,别人不把我们当人,我们非要活出点人样来。要让这一生值得。”
这么说时,钟羽发现哑巴眼窝里的火跳了跳。他那时当然不知道哑巴的罪恶与激情。只觉得哑巴也被自己说动了,要好好活着,让生命值得。
但是活着真的不容易。
钟羽几经思虑,放弃了用自己的纯洁换来的铁饭碗去了广州,从头开始,在茫茫人海辗转漂浮。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单晓燕。单晓燕回了广州老家,他从她父母处打探来的消息,均不乐观。他一而再跟自己说单晓燕如此与自己无关,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办法释怀。在他落魄的时候,是单晓燕将自己提携起来,又处处关照,可以说没有单晓燕,恐怕就没有他钟羽的现在,那么,在单晓燕陷进人生低谷的时候,他怎能无动于衷,不拉她一把?虽然他在水利局做得很好。因为周正义的缘故,他比常人拥有的机会多。如果不出意外,在三年后混个副科大概问题不大。水利局又给干部解决住房,到时他可以把父亲与姐姐接来城市居住,那么他早期的理想大概就实现了。
每每这么劝说自己的时候,他面前会无可阻挡地浮现出单晓燕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漠然,神色辽远,仿佛并不关心腿疾。但是他因为也遭过类似的绝望,所以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她,事业与爱情在瞬间从她身上抽走,等待她的是什么?哀莫过于心死。
他辞职了。周正义当时非常吃惊,把他叫去办公室问事由。
他笑笑,“有些人没有享福的命。我靠我自己吧,能走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
周正义沉默,半晌,“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他说,不是。目光犹豫地扫向周正义,落到他清矍削尖的下巴。生平第一次,竟是不敢与他目光直接相触。也许是因为打定主义不回A市,所以才第一次以一个儿子的目光去注视他。
父亲。
他心里叫了一声,竟感觉潸然。
周正义并无察觉他的波动,从抽屉拿出烟盒,还是那样,两根,一根抛给钟羽,一根塞到自己嘴里,待他举起火机欲点的时候,钟羽说我来,给他点燃,再给自己。
周正义吐口烟,烟雾后,他松垮的脸部皮肤渗出了一道道忧伤,“我相信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不能干涉你。也干涉不了你。……其实说起来,你和岁安,你更像我。你有野心,有毅力,不怕吃苦,做事果决。若说今后能成点事的,估计是你而不是岁安。但有时候我也担心你这样的性格,太激烈了,若不能好好控制,容易失衡。”
又抬头瞅钟羽一眼,“你大概不愿也不屑听我说教,但我还是要说,有些东西就像这手里的烟一样,见风就散,有些东西不是。那不是的,还是自己秉承与坚守的原则与信念。你去相信它,固然并不见效,但一定会获得安宁。像我,身不由己做了些投机的事情,心里总也不太平。”
钟羽没有说话,看周正义指尖的烟灰长长了,就移过烟缸,便有一堆烟灰在缸里蓬松开来。
钟羽告辞的时候,拉着门把手,对周正义说:告诉岁安,我不会回了。祝他好运。
钟羽到广州,从最底层的流水线上的工人做起,辗转换过很多个工种,流很多汗,吃很多苦,却换来筋骨的强健,与心志的淬火。即便在浑身酸痛精疲力竭的情况下,他仍不忘读书。他明白对他而言,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加入到他思慕的群体,沐浴在主流的阳光下,是他汲汲以求的目标。
在他强悍的精神支持下,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拿到了正规大学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距离那个多事之秋已经6年过去了。
《一个人的动物园 目非晋江推文》第79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