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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此一别当为永别矣。生时无可与语,死自以青蝇为吊容。此吾自作而自受,无从怨。所幸者得遇阿姐,每有难关困境多宽慰于吾,扶持之情较至亲手足更甚,无以为报,愧对阿姐,莫怪,莫悲。
珍重
珍重
弟斟二十六年八月六日夜
这信,明明是一封遗书。八月六日,不正是三天前于德兴馆饮离别酒的那一天!
我丢下散落一地的行李,在阿三惊诧的召唤声中,不管不顾的冲出了侯客室,一路狂奔寻找着电话。心中默默的祈祷,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43
43、第43章死亡。。。
从侯客室飞奔出来,边跑边慌乱的张望,终于在高级乘客专用的咖啡室找到了电话。我抓起听筒,拨动转盘,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立刻挂断,再拨,依旧是忙音。
我咬紧牙关飞快的拨了一遍又一遍,时间分分秒秒滴滴答答的流淌,我幻想着,这一次拨完号码之后,傅斟会接起电话,用他特有的兴高采烈的声音,调侃着说“哦,是顾小姐呀。”可是,一直没有。
我扔掉电话,叫了辆黄包车,匆忙向家里赶去。车子横冲直撞一路狂奔。在霞飞路上,我欣喜的看到吴之群的车队与我们交错擦肩。某一扇车窗里,傅斟的脸恍惚间一闪而过。我赶紧叫住车夫,命令他调转方向,指着绝尘而去的几辆黑色别克,高声大叫:“快追!快追!”
车夫放下车把,没好气的说:“小姐,两只脚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
我哀求着他,从钱包中抓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也不知到底多少钱,胡乱塞进他的口袋。他不说话了,低着头,牟着劲狂追而去。
那些车将我们远远的撇在后头。任我们如何努力,也只能遥见他们的车尾时隐时现。
我一手紧紧抓住侧杆,一手大力的来回挥舞,疯子一样大叫傅斟的名字,声音尖锐而凄厉。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车子似乎有慢下来的迹象。
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那些车剧烈的颠簸震荡,顷刻被一团黑色的火球所吞噬。现在,它们真的停下来了!
黄包车夫一直专注的盯着前方的目标,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他一个激灵,车子不受控制的歪倒向一边,我被狼狈的摔出车外,胳膊流着血,鞋子不知掉落到何处。
可是我管不了这些,我只是木然的站起来,赤着脚,朝着爆炸的地方一瘸一拐的跑过去。远处,燃烧着的车辆,再次炸响。
巨响之后,一切变得无声而又缓慢。
我看到升腾而起的漆黑浓烟,看到向四周翻滚的火焰,看到被炸飞的士兵,水母一样在半空伸缩四肢漂浮而上,看到热浪卷杂着玻璃和衣服的碎片,投射到四面八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不知道在这些斑驳的碎片之中,有哪一片,来自于傅斟凋零的生命?
小贩无声的狂奔,孩子无声的哭喊,血肉模糊的伤者无声的惨叫。路人无声的指指点点。
那一刻我忽然毫无来由的充满了愤恨,恨老天的无常,恨君飞扬的不肯低头,恨吴之群的执着周到,恨遥远的香港,恨那些还活着,还在说话,呼吸,喊叫,奔跑的人。
恨所有依旧幸福着的人们。
世上之事,没什么是永恒的。我们总是输给爱,而爱会输给旷日持久的等待。等待也会输给高高在上的权力地位。最后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输给时间和死亡。
时间永远不停歇,刻板而冷酷,从不理会世间的爱欲情仇。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佣兵百万的将军,富可敌国的财阀,经天纬地的智者,都一样逃不脱它残忍的夹裹着你,走向毁灭。
一秒、一分、一日、一月、一季、一年、一生、一逝……
我的弟弟傅斟,永远的留在了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九日。
四天之后,日军发动了“八一三”事变,淞沪战争爆发。又三个月后,上海沦陷了。我的香港之行,终未成行。此后的一辈子,都没能逃离上海。
出事之后,第一个登门的,竟是龙二。她穿着件月白缎子的素衫,面色疲倦,第一次垂下了傲慢的头颈。
龙二在家里四处观瞧,摸摸傅斟闲时写字的大理石桌案,摆弄摆弄傅斟常常喝茶的官窑茶杯,端详端详傅斟画在墙上的玉兰图,然后坐在傅斟平素最喜欢的那张高背躺椅上,望着窗外浮动的树影,默默的哭了。
哭够了,一脸鄙夷恨恨的说:“愚东西,成日里装得一副嚣张样,骨子里比谁都胆小懦弱。死都敢,却不敢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我问她:“倩姿,那日德兴馆楼下,悄悄前来又匆匆而去的灰衣人,可是你吗?”
她大方点头:“是我没错。”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一直以来,吴之群与日本军方都有秘密的联系,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汉奸。上海地下党接到命令暗杀他,在他去南京的必经之路上预先埋下了地雷。这个计划酝酿已久。那天,我就是偷偷去通知傅斟这件事。”
我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惊讶道:“难道你是……”那三个字,我知道我不能说出口。
龙二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回头想想,她搞沙龙聚会,结交三教九流;热衷军政内幕,倒卖特殊商品;傅斟开玩笑让她去市府门前高喊共产万岁,她沉默不语;偷运药品被阻,她及时赶到协助通关。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龙二临走的时候,跟我说想要一张傅斟的照片。我翻找了一下,拿了张大学毕业那年的给她。彼时的傅斟,父母尚在,祖孙和乐。学有所成,心有所恋。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与君诀多少集》第57章(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