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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浮碧在京城官宦里也待了这么久,不至于这点敏锐度都没有。有的事,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可疑。这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偏偏端王府和杨家没有反应,岂不奇怪吗?况且,她父亲在家还特别叮嘱过她们,叫她们出去不要乱说。周鸣玉看着张浮碧欲言又止的神色,大约猜出来一些。恐怕与她所想无二,真是杨策不满意,所以张浮碧也得了父亲叮嘱。周鸣玉不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三姑娘答应了郡主要去宫中做女官的事,可与家中提过吗?”张浮碧摇头,道:“还没。”她眼仁透亮,干干净净地问周鸣玉:“周姐姐不会又想要劝我罢?”周鸣玉一看便知道了她的心思,何必再多言,无奈一笑道:“我当日劝过了你,你同意,那我还要说什么?”她指指桌子:“我等下要去画新衣的制式图,三姑娘要不要一起?若是以后真做了采买女官,还要请三姑娘多看顾我。”张浮碧的表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开开心心地快步走过去。绣文将周鸣玉的东西整理好放在桌面,张浮碧便拿起几张稿纸兴致勃勃地去看。周鸣玉扶着绣文慢慢地移过去,把自己没做完的那张手稿拿出来接着画。那厢张浮碧看着她画好的稿子,时不时还要与她讨论几句。先前去张府制衣,张浮碧一直乖巧听话,母亲喜欢什么,她就选什么。如今没了旁人,周鸣玉才发觉她于此道也能侃侃而谈。周鸣玉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煞风景地继续劝她。张浮碧眼光敏锐,有些不错的巧思会赞同,有些不妥的式样还会指出来,说平素贵女间着衣如何如何,这样的恐不受喜爱。周鸣玉到底离了上京许久,有些东西确实不熟,与她谈了半晌,改了好几张图,由不得心里也生出几分赞叹。“三姑娘所幸如今还小。若是再长几岁,凭这样的眼光,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呢?”周鸣玉平日里往来官眷贵妇之间,早习惯了见人说话的奉承口吻,这言语夸张了些,倒说得张浮碧不自在起来。她把稿子放到一边,轻轻跺了跺脚:“周姐姐故意捉弄我是不是?”张浮碧的性子很让周鸣玉喜欢,周鸣玉因此笑了笑:“哪里是捉弄,分明是佩服三姑娘。”张浮碧有些害羞,攥着张喜欢的稿子转过去瞧,似乎是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转过来问:“周姐姐,我能学这个吗?”张浮碧似乎是发掘出了自己的兴趣,和周鸣玉说着说着,就到了中午。周鸣玉原想留她用饭,张浮碧推拒了,说她母亲那边必然要找她,便告辞了,临行前还拿走了周鸣玉的几张废稿和旧稿,说要回去研究研究。周鸣玉让绣文送走了张浮碧,这才和绣文面对面一起用饭。她早上起得早,又忙了一上午,吃完就有些犯食困。待午休起来,打算继续画稿子时,却有人找上了门。这人周鸣玉是眼熟的,前几日她在端王居所外被杨简打晕,就是他来询问自己事情经过。翊卫统领,宋既明。周鸣玉从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上京也没有什么姓宋的高门新贵。此人瞧着绝不超过三十岁,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位置,实在引人注目。周鸣玉上次被他问询之后,便向祝含之打听过。听说宋既明是寒门臣子合力推举出来,皇帝存了制衡世家的意思,便将他放在翊卫做都统。在此之前,杨家是有将杨简推上翊卫统领的想法的。因为有了宋既明,便断了杨家这个念头,原本以为杨简要走别的路子,孰料竟去做了个名声颇不讨喜的龙爪司指挥使。总之,此人是绝对与杨家所在的世家和杨简所率的龙爪司不对付的。翊卫原本负责护卫皇帝及宫中其他贵人,此次出行,亦对皇室其他成员负责,包括端王一家。原之琼坠马时周鸣玉在侧,宋既明的确需要例行问询。但周鸣玉却在想,两次事件,她都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何须要他来亲自查问。她房中干净整洁,没什么不妥,听到来人报上名号,便让绣文开门,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宋既明照旧是与之前一样,身边带了个副手,在一旁负责记录供述。他进来看见周鸣玉扶着桌子站在那边,便道:“周姑娘有伤,便坐罢。”周鸣玉瞧他一眼,颔首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周鸣玉扶着绣文坐在了宋既明对面,心里琢磨这人叫她坐下,难道是打算久谈?上次他随口问了几句就离开,应当是因为杨简是受上命行事,所以他也被提前打过招呼。而这次,他若是要久谈,就意味着今上不仅忌惮端王和杨家,甚至还有可能怀疑到了杨简那边。宋既明直入主题,道:“在下奉命询问郡主坠马一事,周姑娘当日在场,还请说明情况。”周鸣玉便将当日的情况大致说明:“……民女骑马去追郡主,一直快到悬崖边才足以够到郡主。当时情况紧急,民女便斗胆扑到郡主马上将她拽了下来。”宋既明审视的目光看向周鸣玉,问:“是你将郡主拽下来的?”周鸣玉道:“是。”宋既明问:“郡主的马是御赐,以迅疾闻名,那样快的速度,你还敢扑上去?不怕人没救下来,自己倒摔掉一条命?”
周鸣玉垂眼,故作怯色,嗫嚅道:“当时那悬崖已近在眼前,总不能指望那马自己停下来。民女也是瞧着与郡主近,或可一试,才扑上去的。”宋既明便问:“既然是你主动,为何郡主无事,你却坠落山崖?”周鸣玉垂眼,满面的尴尬与后怕,道:“民女那时莽撞,没注意力道,也没看到周围环境,直接顺着旁边的山坡滚下去了。好在郡主没事,民女也就安心了。”她没说实话,半点不提自己是原之琼推下去的。宋既明来之前,必然已经问过原之琼。而无论自己是生是死,原之琼都绝对不会提及是自己下了黑手,只会拿意外做遮掩。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在原之琼先说经过之后,说些原之琼害她这样不利的话。宋既明余光落在周鸣玉的裙角。她的裙子虽然盖得严实,但固定的夹板还是显露出一个痕迹,方才落座时,他便注意到了。“周姑娘从那样高的山壁上摔下去,只伤了脚?”周鸣玉适时地表达羞赧:“身上也有些别的伤口。”宋既明冷眼看着她不接话,也不浪费时间,干脆挑明:“那样高的山崖,便是些有功夫的侍卫掉下去,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周姑娘一个女子,只受了些小伤,未免让人不可置信。”绣文就站在周鸣玉身边,闻言立刻反驳道:“大人岂能这样说?我家姐姐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身上落了那么多伤,大人难道是怀疑我姐姐吗?”周鸣玉连忙回头拉住她,又赶紧起身对宋既明道:“大人恕罪。我这妹妹是担心我才一时口快,不是故意冒犯大人的。”“不用站。”宋既明摆摆手叫她坐下,道,“这是对疑点的例行询问。若周姑娘真是福大命大留下一命,我们复核过没有出入,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周鸣玉若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弱女子,确实几无可能生还。但即便宋既明问询,周鸣玉也绝不会说自己有武艺傍身的实情。她只是含糊地答道:“那山壁上有些树木藤蔓,民女掉下去的时候撞到几次,算是缓冲了几回。后来民女还抓住了一截树干,停了下来,只是那树干随后断了,民女才摔下去。”宋既明问:“就这样?还有吗?”周鸣玉想了想,方道:“没有了罢?”她口吻也不太确定。宋既明问:“我的部下在那面山壁的石缝间发现了些痕迹,姑娘知道是什么吗?”周鸣玉不解问:“什么?”宋既明道:“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插进山壁间划下去的痕迹,姑娘做了什么吗?”周鸣玉不安地看了眼绣文,茫然无措地想了半天,不确定道:“似乎……似乎,也许是民女挣扎的时候树枝划到的?”“哦,原来如此。”宋既明打量着她紧张的神色,颇有压迫性地开口:“周姑娘一介弱质女流,被树木横撞了那么多次,还有闲心和力气抓住树干,又拿木枝插进石缝里减缓速度。周姑娘,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周鸣玉听完这话,一咬牙立刻跪到了地上,腿脚上的伤口立刻痛起来,眼泪便霎时漫上眼眶。绣文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周鸣玉咬紧了嘴唇,往前挣扎了两步,道:“大人!民女没有说谎!民女幼时是奴籍,从小就常做些打水砍柴的粗活,练了些力气在身上。之后因为有些针线功夫,被主家提拔出来学些做生意的本事,行商路上也免不了做些苦力。祝当家赎我到上京来才不过一年多,即便到了上京,绣坊里来了布料针线,民女也是要帮忙去搬卸的。民女力气大,情急之下抓住树干,哪里不妥?”她又捂住自己的肩膀哭道:“那样高的山崖,谁摔下来能不怕?民女想抓些东西救命,又哪里不对?大人若是不信,可叫太医来查证!民女这肩膀脱臼了,是才接上的,手臂也有拉伤!大人看民女的手!民女一个绣娘,最是爱护双手,如今全是划伤,都是为了救命啊!”周鸣玉到底从前是个漂亮的姑娘家,虽然如今脸毁了不少,但仍旧是个清秀的姑娘。这么苍白着一张脸,又捂着伤哭得梨花带雨,任谁瞧着都觉得可怜。绣文也在一旁帮腔,道:“大人何必这样逼问我家姐姐?该说的我们都说了,大人非不信。既说了要查证,那有不对的,也要等查证了再问。哪有这样质疑的?”周鸣玉只顾低着头哭,半分也没看见宋既明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吃不吃这套。一个普通的姑娘家,突然遇到危险,必然会慌乱无措。她若说话太有条理,反而不对劲。她故意把话说得七零八落,后面再用痛哭这样的无赖手段遮掩,倒更显得真实。只是宋既明半天没反应,叫她有些心虚。周鸣玉心里飞速思索,想宋既明还会怀疑她什么,若是她实在难以解释,干脆全部推给杨简。反正宋既明肯定不会去找杨简对峙。正想着,头顶上宋既明终于开了口:“周姑娘何必如此,起来坐着罢。”周鸣玉早就腿疼得不行了,只是一时带伤跪久了压得腿麻,不方便起来。她拿帕子遮着半边脸,一边拭泪,一边委屈地抽噎着问:“大人不相信民女吗?”宋既明的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先起来。”周鸣玉心里咯噔一下,又哭起来:“大人不肯相信,民女起来又有什么用。不如大人将民女从那山上扔下去,能不能活就看民女的命罢!”宋既明这次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了。他指了指绣文,道:“扶起来!坐着好好回话。再这样哭,就不必多问了,直接拉你定罪。”周鸣玉惊讶地抬头。宋既明见她似乎是被自己吓唬住了,这才道:“周姑娘,郡主坠马,不能排除是你故意谋害的嫌疑。今日问清楚,是对你好。你这样哭闹成何体统?”周鸣玉抽泣几下,极委屈地压抑着哭声,看起来颇可怜。她一边拿帕子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偷笑。想来宋既明身在翊卫,平素见过的普通女子极少,而他面对的对手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刺客死士,纵然有些女子,必然也不是娇柔造作胡搅蛮缠的类型。
《剑来崔瀺和齐静春》第23(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