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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搭话的少年神色认真,嘴角抿得紧直,手中伐木的动作有力且规律,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疲累的迹象。就在杜钧以为他完全不想与自己说话时,叶大开口了。
“我在家排行老大。”他没什么表情地回答道。
“喔。那你有几个弟弟妹妹?”
“六个。”
“嚯!那你爹娘能养得起你们么?你今年多大了?”
叶大直接略过了他前一个问题,仅回答了后一个:“十七。”
杜钧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你从军几年了?”
“四年。”
“……”
杜钧沉默了。从军四年,也就是说他十三岁就从军了。那么小的年龄就来吃苦,果然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他爹娘养不起的缘故。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挣军晌供养弟弟妹妹们,也真是令人心酸。
“唉,”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感叹:“都是姓叶,但这命就差太多了……”
叶大瞟他一眼,听不懂他在嘟囔什么。
“云中叶氏!你听说过罢?”
见叶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杜钧才继续说:“据说叶将军的长子和你差不多大,从小被叶将军亲自教导,熟读各类兵书、战法,生得又英俊,只是不愿出仕,除了叶氏族人,少有人见过他。听说皇帝陛下对近臣说过,倘若叶氏长子愿继父志入禁军,最低也当拜以校尉,以彰殊恩。不像咱们这样没背景的,得从一个小兵卒慢慢往上爬……你说你也姓叶,就不羡慕人家么?”
叶大仍是面无表情:“自然羡慕。”
杜钧瞧着他的神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戳到他的痛处了。想他在西川军明明立了大功,这若是家里稍微有些背景的人,必定能得个大大的擢升,而他却被调配到永沛军,想必是遭人妒忌,又因家里贫苦,只能受人欺侮。
这么想着,他更加觉得叶大可怜,遂安慰他道:“以后咱们就是同袍了,有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叶大一斧头砍下去,将腰粗的树干凿出一个深大的豁口,“多谢。”
杜钧咧嘴冲他笑了笑,扬手丢给他水囊,“歇会儿罢,都干了一上午了。”
叶大接住,丢下斧子,走近他身旁坐下。然后拔开塞子,仰头就灌。
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映出其下眸子铁灰般的色泽,仿若剑挂寒霜,生冷迫人。
杜钧此刻挨得近,竟有些看呆了。
他早就注意到叶大头发的颜色也是这样的铁灰色,但因在阳光下每个人的发色都会有些变化,他也就没去多想。
此时看清叶大那一双与头发同色的铁灰眼眸,他忍不住问说:“你的眼睛和头发颜色怎么有些奇怪?”
叶大抹了抹因喝得太急而流到脖颈处的水,答道:“从小喝药喝太多。”
“……”
杜钧很是后悔,没想到自己又问出一个戳到别人痛处的问题。原来叶大不止是家里贫苦、被迫小小年纪就参军养家、立功却被排挤,而且身体还不好,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重病,能因喝药把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改变了。
“那、那你现在还喝么?”
“喝够了,才从军的。”
杜钧只觉这回答甚为怪异,可一看见叶大那冷静的侧脸,就不由得相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解了渴,叶大一声不吭地重新拾起斧子,再度伐起了木。
两人身处半山坡,足下倒着上百棵被砍断的苍翠老树。此地沿山脊线以东,每隔半里就有一组像他二人这样的永沛步兵,皆是奉了军令来伐木的。而之所以要出动军力如此大规模地伐木,是因永沛军奉了上谕,需要在锁河山北部的六个陉道修筑关隘。此六处陉道,向来是接通晋国西陲与中州王域的主要通路,在过往的十数年间从未设过兵卡,每年皆有上万的晋国商贾、平民将其作为往来中州的交通要道。此番军令来得突然,步兵营众卒虽心中多有不解,但因永沛军主将郑业仁治军颇严,故而并没有哪个人敢向上级问个究竟。
郑业仁从军多年,履历、战功皆无可指摘。他早年曾参与过伐均之役,十四年前隶属前淳军大将夏滨麾下骑兵营,在克复天启后因所立诸功被拜为校尉,当时只有二十三岁。新帝登基后,纳原淳国封地入王域,整合叶增麾下南伐兵马、原淳国天翎军以及九大边军为天子禁军,将之重新分为十二军,又诏遣原淳军诸将、校至各军领其兵务、戍守王域内各要镇。郑业仁就是在那时奉诏至永沛军,数年来因扎实的治军功绩而一步步地被升为一军主将。他治下虽严,为人却谦退不伐,又擅激励部伍,常于军中讲述国朝第一名将叶增的旧事,更以叶增出身前淳永沛大营普通士卒,而号召诸卒当以叶增为楷模,奋勇、尽忠,如此方不负男儿在世从军之志。
也正是因此,虽叶增已释兵权十四年,但永沛军中像杜钧这般的小卒也仍然能够细数其旧迹功勋、以自己同为永沛军中一员而感到自豪。
就在他休息的这一短阵儿,叶大已经又砍倒了六七棵高壮的树木。
杜钧睹之不禁暗自咋舌。他粗略地数了数,只这半日的辰光,俩人就伐了近百棵树——当然,这其中大部分皆是叶大的功劳——若以这样的速度,料想待今日收兵回营论计各组伐木之数时,他二人必能拔得头筹,说不定还能得个小赏。
思及此,杜钧浑身又充满了干劲,一跃而起,跟随叶大伐木的节奏挥起了自己的斧头。
然而不多时,他就累得弓背弯腰,大口喘气。虚握住斧柄,杜钧悄悄抬眼瞥向叶大,见其仿若不知疲累,肩臂肌肉紧绷而结实,每一次挥动斧头的动作都似乎内蕴着莫大的力量。
《将君山》第105章(第1/1页)